最近连续看了一些WG电影,包括《芙蓉镇》、《活着》、《蓝风筝》、《天路》以及《孩子王》。其中蓝和孩子王曾经看过,我在豆瓣标记着于2013年观于电影资料馆。人生中有一段时间是傍晚饿着肚子奔向电影资料馆,像是赴约那样的庄重,电影毕后坐47路回学校。(貌似现在47路已经被整合到其他线路了。)
对于《孩子王》和《蓝风筝》,我当时的标注非常云淡风轻,到什么程度呢?像是在看一部唐朝的电影——那是与我无关的人生啊,那是久远的历史啊,我只简单的说「还好我不用经历那样的人生」。真是太年轻不懂事,谁知道在那之后的几年之后,有一天我在异国他乡看这些电影,竟然有如此深入的代入感。谁说那是唐朝的事情来着?
看这些电影让我有挺多感触的。一来是让我理解了父母的价值观,还有爷爷那辈人在面对社会冲突时写在脸上的「害怕」。经历过日据、内战和建国之后的种种历程,他早已被看到的现实所吓得失了声。而那些不得不绝望的抗争着的,是《芙蓉镇》里的胡玉音和秦书田,即使是自称「罪人」也仍旧不给活路的时势里,所谓的集体并没有站在你的身后,而是处处与你为敌,让你活不下去。在得知胡玉音怀孕的那个当下,秦书田连大喊一声的权利都没有,他只能将手中的扫帚朝天上扔去,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他的兴奋——身而为人,竟然被压抑至此仍旧充满着活下去的希望,让人悲戚、动容。
第二是让我理解了上一代人(八十年代大学生)的「不相信」。我一直好奇在诗歌和海德格尔的时代成长的一代大学生,亲历且亲身参与了很多「大事件」,为何在其中年之后所体现出的对人和事的感情事实上的很淡漠的。一个师兄曾跟我说,他说那一代人不像八零后,在以经济建设为主要基调的大背景下成长,同辈之间的关系是简单和充满信任的,而他们那一代人,充满着怀疑,或者更粗暴的说,是「不信」。他们只相信自己。从这些电影看来,大约可以理解他们为何不相信。他们不像亲身经历了知青的一代,人生经历里仍旧写满了与土地、农民之间密不可分的情缘,他们虽然也有更加深刻的反省,给出的回答总是「不能原谅」,但他们仍旧有着保有初心的理想,那是他们在绝境中能够活下来自己给自己寻到的精神力量。而之后的那一代,他们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们亲身参与了种种宏大叙事,也亲眼目睹了宏大叙事的崩塌,因而他们今天得以在时势发展与个人奋斗中走到今天的成就,是不会相信别人的。
《孩子王》里谢园扮演的老师是知青,听口音就知道是北京人,当他有机会成为老师的时候,他一直在自我检讨是否有能力来教学生,而当他发现那些坐在讲台下的充满热望的一双双眼睛却几乎不识字的时候,他内心是震撼的。这样的震撼是大过于学校能提供给他的生活条件的简陋的,他本来已经扔掉的锄头仍旧需要再拾起来;甚至在漏风的校舍里,椅子和桌子相继坍塌的时候他和伙伴都是用大笑来填满失望的,因为他心里还抱有对那份职业最基本的坚持和尊重。然而当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角色究竟是知识的传递者老师,还是运动思想的传递者,那个晚上他望着残缺的镜子,朝上面吐了一口吐沫。那时候他意识到他的职业身份和他作为知青的身份是一样的,是作为一个系统运作的环节,其中充满着欺骗。于是他放弃了课本,转而用更具启发式的教学方法,甚至和学生以朋友的方式来相处,结局当然是很明了,到处都是会打小报告的人,于是马上会有人来找你谈话。在白雾皑皑的山的深处,他为他们写的歌曲用不同声部响起的时候,也是他要和学生告别的时候。他作为一个读书不多的人,还有胖妞,因为怀抱着理想和情怀,会有同情和爱,仍旧对大山里的孩子们抱有最深刻的悲悯,哪怕命运已经将他们带向大山深处,他没有在顾影自怜吧,当然也有,但更多的是对那些他们认识的普通人的同情。
那些回程的怪石嶙峋与迷雾,却是他的心了。不知道还要在雾中走多久,不知道何处才会有阳光照出清晰的人生路来。
那本字典,是黑暗的人生里,义正言辞的光亮。
正好昨天是教师节,今天重新看这部,颇切合我的心境。或者说一定程度上表达了我这几年当老师以来的心情。我想我并不是个好老师,我仍旧记得我第一次给班上开班会时,学生们畏惧的表情。他们看我,应该会以为我就是《孩子王》里隔壁班的老师吧。
因为身在定义模糊的「集体」中,个人的境遇是很难捉摸的。不管是信或者不信,每个人都处于时代的洪流中无法抽身而出。那些亲历的人已经给出了他们的反思,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还如同前几年的我般,以为那是唐朝的事情呢。
第五代导演真的很棒了。大抵因为他们多是亲历者。你看那时候的谢园们姜文们李小璐们,一个个眼神中充满着表达的欲望,那么真诚,就像那时候的陈凯歌、张艺谋一样,想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看看。那么真诚,那么的让人心疼。可是,现在呢?
哦对了,顾长卫的摄影,那时候就已经这么有意境了。那几个暮霭中的大段长镜头,完全看不清人的表情,甚至看不清肢体动作,只有远处的山和云、天际线以及长长的人的哀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