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12 00:40
一
快到约定饭店的时候我几乎有点紧张。有些人似乎是太久没见了,似乎如同临时建起来的微信群的名称那样,「毕业十年」可能都没有见过。但这不是一个大规模的聚会,事实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当年号称走的很久,组了小团体。临进包间们的时候,我努力屏住呼吸延时紧张,那些熟悉的身影啊脸庞啊都仍然如同十年前见到的模样吗?岁月沧桑都对这几个人格外好,我竟然看不出时光雕琢的痕迹。不过我还是目光微侧,故意找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了下来。
我们都没有看对方,都将目光投向其他人。
我还记得十年前,也是这么闷热的夏天,她、Alex 和我,我们一起在深夜的篮球场吃西瓜。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们将未来期待的很远,当然也将忧愁酝酿的冗长。但三个人并没有终身不变的誓言,人生如逆旅,那个夏天似乎我们都少言寡语的,但情感却无比浓烈。
秋天开始,Alex 风风火火去上班,她和我继续盘踞图书馆。每天早上她都六点多去图书馆抢座位,我八点前到。那个临时组成的考研方阵,我和她坐在长方形桌子的对角线,并不说话。每个夜晚下自习,拖着长长的疲惫的身影回家去。偶尔我们也会去吃点麻辣烫,更多的时候我们像彼此的影子那样,寸步不离却缄默无声。
那个考研方阵中,只有我和她最终考取。其余共患难的我的室友和她的室友都分别败北。我还记得面试完的下午,我们都在校园里踱步,都害怕接到致命的电话—— no news is good news. 遇到室友正在操场门口,他已经接到了电话。我想他从接到电话到漫无目的的走到操场的那段路一定是非常漫长的一段路,那段路他已经对自己的这段人生做了一段总结,并给出了接下来的回答——10 年后再看那个下午,如何看无疑都是非常残忍的。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人生,正是近距离与我擦身而过的人生。
二
然后她去了别的城市读书。我们似乎都在新的舞台上肆意挥洒,都在寻找自己新的位置以及熟悉它。然后我们似乎都忘了对方的存在——对方变成了笔友?只存在于明信片上。但现实生活实在太眼花缭乱了,然后就忙的忘掉了曾经一起的战友。甚至我有点怀疑,我们都太过于熟悉对方身上疤痕的形状、深浅、来由……我们正是因为太熟悉了,但我们又无比厌倦那段人生里的自己,所以当现实五彩斑斓的袭来的时候,我们简直是头也不回的就栽进去了。
硕士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回京,我们在 Alex 家过夜,女生睡床,男生睡地上。不过不止我们三个,还有来参加饭局的其余几人。那几个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很多。如同我曾经的惯常表达方式,富含神情得让人喘不过气。用不太口语的语言、有点窒息的音乐以及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我们一起走过了一段自我陶醉式的青春岁月。
之后是什么呢?当一个团体中的每个人都各怀鬼胎,都怀抱着一个需要寻找的自己。那么这个团体似乎就只能在隐形中解体。
但表现形式却是,我们都太过投入的在自己的世界中寻找和经历,所谓的「惜取眼前人」不过是为无法以适当的方式去面对旧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三
然后她就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有很多种听说。当然最靠谱的一种来自于 Alex ,据说出国了。在日本,具体情况则一问三不知。
今年清明节我和 Alex 相约去扫墓,自然是颇为伤怀。我竟然有点抑制不住的问他,内谁呢?她为什么就彻底消失了。难道我们不需要她给一个交代么?我们曾经那么近距离的感受过对方的压抑、绝望以及互相拥抱和搀扶竟然如此的不名一文么?或者说,那段壮怀激烈的写满忧伤的青春,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Alex 不置可否。和我比起来,他似乎要去面对更加难堪的生活,我们都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使出全身力气维系的,似乎时时刻刻都处于临界状态,在增加一点重量就要全盘倾覆。他所费尽力气的表演我又何尝不懂得?或者说,从根本上而言,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掉的那一方,没有通知。不管是我们去扫墓的那个故人,或者曾经热爱过却终于失去的任何一个。
四
我们所处的关系其实是不对等的。那个不需要早起就有座位可以坐的我,在安然享受着这个特权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对方所处的阶段。
而我又那么的咄咄逼人,自信满满。经常在她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扔一堆出去,滔滔不绝的,停不下来。她常常是顿在对面,有那么点不甘心,却又不知所措。我想十年之后我还是没能改掉我咄咄逼人的毛病,但这些年的阅读以及经验教会我,曾经的我是多么的无知、浅薄与自负。那些我再也不能引以为傲的小聪明溃不成军的时候,我常常觉得捂脸面对她。
那么她从所有的过去中出走,那么勇敢的坚定而又孤独的去寻找自己——多年之后,她终于寻得了吗?
坐在我对面的她,浅浅的笑着,逻辑仍旧混乱,仍旧抓不到重点。但我觉得她已经不再带着某种隐藏的畏惧坐在我对面了,像回到了刚上大学不谙世事却又简单的样子——我呢,也不会再用滔滔不绝的言之凿凿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表达这事儿怎么那么不重要呢,能够接受不太牛逼却又平淡美好的我们自己,也是一种能力。
在千帆过尽之后。
五
聚会结束的时候,我跟她其实是同一个方向。如果换做其他人,我都会提出开车送她回家。但,因为她在,我甚至没有送专门从上海跑来参加聚会的同学。
从聚会场所开车到她的住所大概需要 40 分钟时间。我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如果开车去送她,我们要在车上聊什么。你看我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此刻竟然需要百转千回的去计划那 40 分钟的空白。
我在害怕什么呢?我自己当然知道了。
于是送他们到路口,自己一个人装作潇洒的离去。当然没有戏剧性的流泪,但心里有股莫名的难受。其实我很想问问她这些年的人生究竟经历了什么,我当然知道谁没了谁都能活的很好,但我还是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下定决心不告诉任何人就决绝的去日本陪读。哦对了,她是去陪读,在走之前,她就已经嫁人了。然而这些,我和 Alex 什么都不知道。
我和 Alex 还会觉得我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吗?我不知道。但曾经是吧。但我们竟然对她的现在一无所知。
她也对于今天的我们一无所知。十年之后,我们像初识的新朋友,说着从未说过的话题;只是对于过去我们都只字不提,但也仅仅是因为,我们所拥有的,恰恰是那曾拼了命都想摆脱的过去了,过去成为我们所共同拥有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