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喵三周年记。

2017-12-12 23:55

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张爱玲《半生缘》

三十岁那年,我在仓皇不知所措中,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似乎我又想要一下子解决所有的事情,那年我开始写博士论文并顺利拿到博士学位,那一年我终于走出象牙塔开始学习另一种身份,那一年我开始背起了房贷并拥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车——说来竟然有点可耻,虽然已经年近中年,但仍旧觉得这三年的时间经过了好久好久的世事变迁,仍旧如同年轻人般有着跌宕起伏的心绪变化,但从三年前的今天起,从那之后的每一天,不变的是有了一只喵的陪伴。

今年是我大学毕业十周年,掐指算算,似乎从高中时候开始,因为文艺青年的情结,人生似乎总处于主观或被动的跌宕不安中,折腾啊折腾,永不停歇。也确实是从这只喵开始,我的人生终于开始有了那么些确定,不再处于永久的变动不安的自恋与自怨自艾中,人生第一次,因为有了这么个鲜活的小生命每天醒来就靠在你的枕边,每天回家都等在门口,你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参照,甚至每天的人生都处于具体的仪式感中。这是我这三年中学习的事情,安定,确定感的陪伴,不去追问意义的守护,尽量避免过久的分离,以及,回家——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哪怕仅仅是一只喵在等你回来,你也才终于有了一个家。

在经历了不懂如何换猫砂、喂羊奶,经历了拖着行李箱一起搬家到现在的住所,经历了去年夏天大喵与死神擦身而过——其实不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是体会不到的,我成年之后就不再汹涌的泪水,它小小的身体信任的往你的怀抱里钻,经历了这些,你终于懂得,这样的缘分,不管你是否情愿,都将是在它有生的每一天里甜蜜的负担。

因缘际会,今年夏天抱回了第二只属于我的小喵,性别女。在它来到我家的第一天,它就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省略了躲在沙发底下柜子角落的过程,而是第一天它就那么确定,它是属于这里的。

因缘际会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呢?我并没有计划要再养第二只,只是因为某天我在一个商场看到了一堆喵,然后我路过的时候问了一下有没有女喵,当我抱着它的时候,我就决定要把它带回家。当天晚上我本来还要出差,我把机票改签到当天晚上最后一班,把小喵带回家,用了三个小时陪它。当然,之后的故事是,之前的飞机顺利飞走,改签的飞机晚点了六个小时。人生处处充满了惊喜,我遇到了现在的这只小喵,飞机晚点了让人痛苦不堪,我却在同班飞机遇到了很久没见过的同学,相谈甚欢。冥冥中,都有指引。

这一只小喵来到我家的时候只有 40 天大。抱走的时候,工作人员还留了微信,说一定要经常让她看到小喵的近况。回到家之后,我一直留着那张写着工作人员微信的纸,但却从没有加她微信。这是我的小喵。

第一天晚上我缺席了与它的相处,拜托小朋友一定要好好照顾。后来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在第一天依偎着寻找到安定感的那个人,它可能认成了亲人。所以,尽管小朋友见到它的时间远远不如我,但他们却相处得异常好,这多少让我还有点吃醋。

大喵和小喵相处非常融洽。虽然从品种上来说,大喵更加精贵,但大喵却处处表现出珍惜忍让的样子——之前另一只阉割掉的公猫借住在我家的时候,大喵所展现出的王者风范再也没有了,反而变成一只温柔体己的喵——吃肉的时候,让着;喝奶的时候,让着;睡觉的时候,就在不远处望着。

在小喵到来之后,大喵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绅士,又变成了一个大人。

但他们并非全然存在于我的世界之外,除吃喝之外我想我们也能有某种交流感。绝不仅仅限于,当我没穿衣服走向浴室的时候它们总是疯也似的奔跑出来,当我将睡衣换成外出的衣服时他们开始使劲蹭以换取出门前最后的粮食;或者当我难过时一回家喂它们吃喝后径直倒在床上,它们马上来到你身边陪你,似乎感受到你的难过;无论何时当我想要睡觉时,走进卧室,小喵总是跟过来,在床头找到它已经占领好的「小山」;或者,当你找不到它了,你喊它的名字,它总是会朝你奔跑而来……

小喵走路总是跌跌撞撞,但总不娇气,跌倒了原地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整个家都是它的天堂,所有的食物、所有的物品与所有的人都是它的归属,不让人紧紧抱着但永远让你感受到它的活灵活现;大喵则很不同,聪明又敏感,知道食物在哪里同时懂得你的喜好甚至阴晴圆缺,在你聒噪得意的时候藏在你找不到的地方又在你低潮难过的时候寸步不离陪在你身边——有段时间我总在想这两只喵的区别,突然有一天我想到了,小喵是一直猫,而大猫是一个「人」。共同点是,它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孩子,我的家人。

三年的时间足够曾经的幼猫长成一只大猫,三年的时间足够我学习适应新的人生阶段与新的身份,三年的时间也足够我去学习如何安稳平和的度过自己本来习惯了跌宕起伏轨迹的人生,三年的时间足够我们终于寻找到合适的方式来建立一个不怎么整洁但足够有爱的家,但三年的时间怎么够——还远远不够我来爱你们。

小舟从此逝。

2018-01-06 02:48

拖延

每一次搬家都在拖延,上一次从学校搬出来,房子已经租好一个多月了。其间我一个人去过几次,请阿姨来打扫干净,觉得屋子还是空荡荡的,不像个家,于是喊 WL 陪我去宜家,添置了书桌书柜,还买了蜡烛熏香,把一居室的屋子塞的满满当当,终于才像个家。

离开在学校教工宿舍租住的小屋,一年之间我还添置了电视、沙发等很多家居用品。临走的时候我还是叫来了两个阿姨,她们打扫的非常起劲,因为告诉他们剩下所有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她们高兴地很,一边打扫一边在寻找可以带走的战利品。记得最后那个晚上,北京炎夏雨天的夜晚,我带着一堆要扔的东西,在凌晨的绵绵阴雨中,我把那一堆要丢掉的东西缓缓放在垃圾桶旁,然后罩了一个大的有点夸张的雨伞——那个雨伞也是要扔掉的——他们在黑暗和大雨裹挟的夜里,似乎要走进一个沉睡的梦。

最后一趟,我开车带着猫去往新住处。一路上它都在嗷嗷嗷嚎叫。那时候我仍旧没有处理好自己和这只猫的关系,也没有处理好自己和自己的关系,更加没力气去处理自己和世界的关系,我只听见猫在叫,然后我一边开车一边流泪。那十来公里的车程,像十几岁时考上省重点,坐厂车去往学校的心情;像考上大学,买卧铺离开家乡奔赴北京的心情;是南下广州又狼狈回京的心情——每一次与上一个阶段告别,所有的彷徨、憧憬都汇集成难以言说的情绪状态,只是那一次太不同了,那一次像是我耷拉着脑袋乘坐着降落伞要落地的心情,我抱着和我相依为命的猫,任凭雨打风吹去。

这一次也一样。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打扫的阿姨,心里一直在恍惚。两年半的时光,大多数都在独处、沉睡的时光,就这样要过去了。我下楼到超市去还饮用水的水桶,超市老板听说我要搬走,问我离去的时间以及去向,那一刻眼泪竟然有点湿润。那一次我随波逐流的降落终点,见证我许许多多战战兢兢第一次的花园、king size 的大床、不认识的没有讲过话的邻居、深夜路灯下烟头,都将随之远去。我一下子想起在北京租房住过的许多地方,北京的展春园、双井、牡丹园、畅春园、广州的江泰路……倔强和孤独的我,彻底远去了。

有人问我要去住大房子了为何还要拖延,蜗居在那个一房一厅的小房子里有啥意思。我何尝不知道,我并不是那么的眷恋旧时光,旧时光果然是再也回不去的,漂泊如浮萍的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我应该算是幸运和被善待的那一个——拖延不过是我心里清楚的知道,我是在和现在这个阶段的自己,这样的我自己,做一个潦草的告别。

然后,后会无期罢了。

告别

从开始收拾箱子,大猫就一直处于焦虑之中,紧张的不得了,已经经历过一次搬家的它,可能意识到它要放弃狭小却充满安全感的不到六十平米的领地,这里到处都是它的毛、它的气味,它也不愿意与这里告别。

我和大猫保持着相依为命的状态三年了。这三年与其说是我驯服了它,不如说是它驯服了我。我还是保持着不那么情愿的铲屎官的状态,但仍旧尽力给它买最好的猫粮和罐头,过年我不在京就帮它找最放心的朋友来照顾。习惯了陪伴,也终于拥有了信任。所以不管是在它已经焦虑不堪时,还是到新家躲在床底不出来,当我找到它抱它,它都像小孩一样往我怀里钻。我知道它只是一只猫,但这只猫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坚定的凭据,是朋友,亲人和家人。

但它的喵生无可选择,不过是随着我的动荡不安而跌宕起伏罢了。

这次搬家师傅大队进驻之前,我带着两只猫开车先运过去。然后大猫又开始了熟悉的嚎叫,听起来非常凄惨。那嚎叫就是当时我带它离开学校小屋时的嚎叫,是它差点丧命的那个夏天我每天带它去宠物医院在车上的嚎叫,因为我经历过它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团棉花一样的快要失去它的状态,这样的嚎叫让我感到安心,同时扎心,瞬间带我回到不愿面对的回忆之中。还好旁边坐了好朋友 WL,不然我想我一定又要忍不住泪奔。

到新家之后,大猫保持着自己谨慎胆小的天性,躲着不露面;小猫就不同,虽然也警惕,像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少年,去探索未知的世界。我想当家里又到处充满着他们的猫毛与气味,这里又会成为他们的世界。但从小开间到有了客厅,到现在的多个居室,我的两只小猫们也在不断学习更加复杂的立体几何,在不断刷新对于世界复杂性的想象界限。不变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端坐电脑前,不管是在怎么样大小的格局下,他们都还是在你看得到的地方,静默无声的蜷缩或观望,用它们的方式来保持与你的交流感——

交流这种事情,并不一定必须凭借语言。

中年

年少的时候总梦想「仗剑走天涯」,我记得我少年时候有一个梦想是去做战地记者,上大学的时候就想着要去支教,漂泊不会觉得苦,反而在路上的状态会让人兴奋。到了接近中年的年纪,厌倦漂泊,不愿持续浮萍的状态,但也不甘心彻底安定,担心「这辈子就这样了」,再也没有了机会。

说白了就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但这种无力感又有非常踏实的地方在,至少你还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比起少年的时候,你更有积累和资格去思考梦想,当然你可能会知道,梦想的意义就在于它是一个幻象,你从来都仰望的太高。

真切感受到这一切并不是装箱子走人的时候,不是你到达新家之后,而是你还在旧处收拾行李的时候。你收到的那么多明信片,火车票登机牌门票,矫情的日记以及摆放满三个大书柜却只读了不到 1/3 的书——每往收纳箱里放一件东西,都是你对于自己过往的审视——

那时候我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买这个,我当时是真的付出过真感情吗,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三十多岁了,行李不再是一个行李箱就能搞定的——上大学时,一个箱子就足够了,毕业时,要更多,然后更多更多。三十多岁了,你知道你曾经是个不错的小孩,你知道你永远失去了它们,那么这些明信片们信笺们日记本们还有纸条们,我应该怎么处理呢?一笑而过扔进垃圾箱,还是继续收拾负重前行,一时之间需要做的决定太多了,然后我瘫坐在地上,决定放弃。

舞台变大了,自己变小了。

东西变多了,梦想变没了。

我找的搬家师傅是当初帮我从学校搬出来的那个,他说你东西怎么多了那么多。我是拥有了更多的东西,也许跟很有成就的人相比这真的不算什么,但,比起刚搬出学校时确实多了好多——可我却丢失了时间,一度也非常的迷失自我甚至陷入抑郁中,不过好在,我现在还有一个比较确定的自己,以及,我还有机会。

但令人欣慰的不是我还有机会这件事情,而是,我还有想要做好的事情,虽然我无比怀念每天都肆意生长的时光,但现在终于踏着地面的感受让我感到踏实和心安,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确认自己。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我的「黑狗」和被浪费的一年。

2018-01-20 01:15

一. 醒不来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或者说其实我现在也没找到真正的原因,大概在 2015 年年初,面临毕业、就业等大难题,我突然一下子失去了对于自我的管理能力,每天都难过的不行。我对抗这种难过的办法就是不愿意醒来,每天都睡到下午才愿意醒来,热爱美食的我也失去了对美食的兴趣,每天都在朋友的劝说下吃那么一顿晚饭。这种状况直接导致自己体重直线下降,短短一个月降了 10 公斤,几乎每天都在关机,仿佛从世界蒸发了一样。

遇到问题解决不了,逃避遇到的问题。哪怕博士论文还几乎没写,哪怕根本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工作,就那么放弃了自己。虽然这种感觉特别糟糕,但是作为一个大部分人生阶段都处于积极向上阶段的我,那种放弃自己的感觉竟然是有一点快感的——叛逆、不走常规路的感觉,竟然让人有点吃惊的享受。 但心里却还是难以摆脱寻找轨道对自己的引力,那时候已经论文开题,离预答辩已经很近了,我的论文几乎还没开始。我想我还是抱着近乎于求生的意志,凭着自己读博士几年来勤勉积累的数据和模型,算是半搭半就的写完了论文。下午醒来,写论文到凌晨,喝红酒催眠,睡去。那时候我的世界只有一个好朋友,和一只不会说话的喵。现在回想起来畅春园的那个小小的开间,竟然是恍若隔世的感觉。

有一次在学校食堂吃饭,遇到豆瓣红人浮生。自从有一次跟她在泊星地见过一面,这是第二次直接坐下来聊天。虽然并不熟,但豆瓣上的关注些许有之,她好像跟豆瓣上一样可以说个没完,后来说到我。因为她有抑郁经历,她善意的提醒我,说我可能也需要去六院看看。于是我回到住处在豆瓣发了条状态,很快就有在六院就读的友邻给我留言。连续一个月以上对曾经喜欢的事情失去兴趣,体重骤降,社交恐惧。她建议我尽快就医。还好我辗转认识在三院工作的朋友,迅速帮我挂了一个专家号,当天中午我就出门去医院。因为心情紧张,开车出小区时左转没有看仔细,跟一个小面包给剐蹭了,场面非常尴尬。我知道我那时候有点紧张,气急败坏,面对讹钱的面包车司机我竟然狂吼起来,把对方吓到了。扔给对方 200 块,我开到路边,停下来车来觉得自己怎么都开不到六院了,然后给帮忙挂号的同学电话说我过不去了。

二.病人

我是什么时候真的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是不可能的呢?就是这个时候。虽然自己一把年纪了,也算有所阅历,但心里对于「理解」的渴求似乎从不曾磨灭。那时候我在写一篇博士论文,读书读到博士,其实整个学院对你的领域有所了解的教授都寥寥可数。虽然那时候导师因为我不太听话对我有点不满,但每次见他还是可以给我很大的力量。因为他懂得我论文微小领域里重大的问题。每次见完他,他告诉他当时写博士论文时经常也是一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一天抽好几包烟。虽然在情感上我们当时有一点隔阂,但他仍旧在学术上包容和鼓励我,我总是被这样超越情感隔阂和利益捆绑的包容和鼓励所打动,在学术的「理解」这件事上,他能给我的支撑无人能及。

我的好朋友小马也做了我最大的安全的后盾。事实上我们相差 8 岁,学科也完全不搭边。但在写博士论文期间,他经常在我家跟我聊论文、逻辑以及算法聊到很晚。当我意识到我可能是生病了的时候,给他电话,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陪我去看病。第二天,他就陪我到了六院。 我和严重的患者不同,我还没到失控的地步。因此,每当我不得不见人的时候,我都会把自己收拾的很好。和医生见面也是如此。我思维清晰,风趣健谈。我的漂亮的医生完全不认为我有任何问题。不过她还是相信我对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在做了两份自测的量表之后,根据我自己的叙述,她帮我开了缓解抑郁、焦虑以及失眠症状的药物,并约我每周来跟她聊天。于是我开始了长达半年的每周去六院的生活。

后来偶然跟关系不错的师妹聊到这个问题,她特意约我见面,坦然她也有同样的问题,并且从过来人的角度告诉我应该如何自处。这次谈话很受用,比跟医生聊天还有用。一来因为师妹了解我的具体处境,另外过来人的经历可以有效的解决我的问题。但是,从医生那里确认我「生病」这件事情对当时的我来说意义重大,从那时候起,我才意识到我的种种失控是因为我「生病」了,而不仅仅因为我「不够优秀」,我这才停止了跟自己较劲以及自残,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于是我首先接受的事情是「吃药」。

三.吃药

吃药并没有想象中可怕。似乎对有些人来说,吃药是「救命」的事情,对我来说还好。对我来说,吃药更像是比较积极的心理暗示。我有意识的调整自己的生活节奏,把所有的工作都推掉,开始非常缓慢的生活。不过我当时有几件事情是非常确信的,第一,父母在,不自杀;第二,不健康的瘦很糟糕,要让自己胖一点;第三,要开心,找回多年来被我抛弃的除了「上进」之外的那些生活。我每天都睡很多,发呆,跟朋友散步。还有那时候正好有了自己的车,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开车出去闲逛,半夜好几次完整的绕过三环。第四,不能回老家,绝不让父母担心。

每周去六院对我来说也是好玩的事情(港真是好玩)。每周我在医院等候我的美女医生传唤我的时间,我都在仔细准备跟她对话的内容。比如这周我做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或者哪些事情又让我有点焦虑不开心。这些生活中抽出来几个小时跟自己对话,总结自己生活的方法非常有效。我又开始找以前读过的书来读,找好看的电影来看。一下子从非常繁忙、充满欲望的生活中抽身而出,停下来重新发现生活,像个小孩子一样,把丢掉的东西捡起来,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经师妹的提醒,我找了蒋昌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老师,《最强大脑》主持人)在央视《开讲啦》的演讲,他讲到自己患抑郁症的经历,说自己不服药。吃药是有好处的,好像人会莫名的开心;被驾驭的情绪会让人很好笑,原来人真的可以做到无法自持。受这个节目的影响,我想自己也可以靠毅力战胜它,也决定停药。事实证明,刚停掉前几天会有一点不适应,但过了就完全没事了。我早就不吃药了,现在状态非常好。

四.健身

今年我自己最大的变化,除了状态越来越好之外,就是开始了健身。可是我是为什么突然决定健身的呢?我似乎一直对健身有成见,认为可以雕琢的身体并不美好。虽然一直有办健身卡,但一直缺乏规律的运动,也没有尝到健身的甜头。只是一直还算规律的保持游泳,但游泳是非常孤独的,在关系非常好的师兄离开北京之后,我连游泳都变少了。

春节前,听说同校的老师突发心梗,才三十七八岁,可能要变成植物人,他的研究生也不得不转导师。三十七八岁的话,跟我几乎算是同龄。我虽然从没见过这个老师,但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故事。他中年,单身,勤奋,也许同性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大学老师闲适安逸,但其实高校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青椒压力非常大。另外,我的在互联网公司的 cofounder 好友告诉我她公司现在也遇到了生存压力,不过她仍旧坚持去锻炼。她一个清秀娇气的女孩子,居然也去健身。在她的推荐之下,我也去了她的健身会所,跟着同样的教练开始了锻炼。

张朝阳在上《杨澜访谈录》时也谈到自己有一段时间得抑郁症的经历。他说,那段时间是「对自己失去了有效的管理」,我很认同这个说法。只是似乎生这种病的人似乎都非常优秀,我自己非常平凡而已。

健身这件事情的美好之处在哪里呢?世界上很难有这么公平的事情,就是只要你付出,你就会有所收获。随着每天身体的疼痛以及身体的形状开始发生变化,虽然健身本身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但也因为这些汗水和坚持,可以换来好的效果,才让这件事情更加富有魅力。我因为不需要坐班,很多时候都喜欢睡着不醒来,健身的初期,我总是约早上的时间去锻炼,很好的解决了我起床难的问题。健身本身又可以促进多巴胺的分泌,基本上健身之后如果不是突发遇到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一般而言我状态都不错,越来越向好的轨道迈进,也越来越接受和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我相信时间本身就是一剂良药,健身只是加速了事情的好转,但我也还是要说,健身比吃药有用多了。有情绪问题的朋友,建议大家多运动,是我自己经历过最有效的恢复方式。

五.殊途同归

这种题材的文章写着写着就会变成鸡汤。好吧,那今晚就炖一碗浓浓的鸡汤吧。

因为去年的状态完全是失控的,我到四月份中旬完成预答辩,还没投一份简历。四月下旬学院问我去不去某高校面试,我连正装都没有,带着打酱油的心情去试讲,没想到居然搞定了工作。本来我是想着要去米国博后的,有了教职的机会,我也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这个机会得来纯属意外。虽然不是我特别心仪的大学,但我当时就想停下自己冲锋陷阵的步伐,过一段安稳的生活,我就答应了。从接到面试电话,到跟我确认 offer,确认的那天晚上,我就拉着行李箱,跑到日本浪去了。

我难过的时候会想,我到现在为止三十年左右的人生,好像特别想要得到的、拼了命都想要的那种,一般都没什么好结果;反而每一次不经意的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会酿成美好的结局。佛语曰,放下「我执」。随缘到这里成了最好的注解,我也决定顺遂一次命运的潮汐,如此浮浮沉沉也有一番别样美景。 一年之后,我想我是基本上完全好了。丘吉尔也有抑郁症,他称之为「Black Dog」。我也有这么一条黑狗,偶尔他还是会跑出来狂风骤雨一番,但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可以和平相处了。虽然这一年,最难过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但若非遇到这个问题,我可能会在冲锋陷阵的人生里继续漫无目的的奔忙着,最近虽然我又恢复了一些繁忙的生活,但我不再认为只有那种「重要」、「意义重大」的生活才是值得过的,这看起来几乎是浪费了的一年,是我人生里美丽的断点。从以往,我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但,我还是会勇往直前。

感谢母校,感谢导师,感谢父母,感谢小马,感谢绵羊,感谢喵,感谢我的学生,(应该还有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感谢你们出现在我的「失败」而「伟大」的被浪费的一年里。感谢你们安静而并没有意识到重要性的温柔陪伴。

「飘洋日记」范晓萱:游刃有余与不合时宜。

2018-02-13 10:18

因为生活有点无聊,我竟然开始各种翻看 youtube 上的各种网综。虽然买了一台全新的电脑,然而可能 youtube 还是能读到我从前使用 Chrome 的信息,给我推送的竟然都是康熙来了。夜不能寐或足不出户的日子,我竟然看了许多台湾网综。然后不小心翻到了小 S 在台北开演唱会的视频,十几分钟,是大小 S、阿雅和范晓萱重新聚首,四人一起合唱《姐妹们的聚会》。半夜看那个视频,竟然非常感动且感慨,关于范晓萱,想起好多往事。

短短十几分钟,曾经的四姐妹。小 S 如同任何时候那样,直言爽语,口无遮拦。小 S 说,四姐妹现在只剩下范晓萱还没结婚、没生孩子,其他几个都似乎在赶火车般迅速进入美满的、令全世界关注的婚姻,孕育后代,只有范晓萱,似乎还停留在原地。在台上,她还是那么的小小的、有点畏惧般的躲和缩,看起来那么不像一个明星,完全不具备其他三人的游刃有余。

说真话当我看到台上这样的她时,会下意识的想到我自己。那个台上的有点不合时宜的样子,需要笑又笑的有点辛苦的她,好像就是我。

年纪越大越感到「宿命」。看到今天的她这样子的时候,我似乎一点都不震惊。这种不合时宜似乎体现在,她看起来是四姐妹里面过得最奇怪的一个,或者更直白的来说,是「过得最不好」的那个。当其余几个纷纷顺应生命周期的推进和社会的要求不断前进的时候,似乎只有她在原地踏步。但我不知道「原地踏步」这样的词语是否足够的 fair。因为看起来一成不变的我的生活,看起来也是一步不前的样子,但我心里每天都在百转千回。这样看起来的平静也许对外界来说是「一成不变」,但对我来说可能就是每天有勇气醒来与生命对抗的全部的意义。

这种「宿命」感体现在,少年时候,生长于小城市的一代人,并没有太多的「参考群体」可选。但就在有限的选项里,找到一个,可能也并非偶然。从最初的清纯少女,到让她红遍华人世界的音乐小魔女,再到急流勇退的剪短发,做所谓的自己的音乐——从很久之后来看,她远行的步伐绝不仅仅于《Darling》、《我要我们在一起》,甚至《绝世名伶》,到后来的百分百乐团玩摇滚,她似乎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领地吗?可能吧。那么当我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喜欢她,从虽然不太多也绝不仅仅限于她的选项中非常垂青她的原因,可能是我那时候就喜欢她身上的「不合时宜」的样子。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再来看,竟然成为某种「寓言」,同样的种子在我身上生根发芽,终于殊途同归。

2009 年秋冬交加的季节,我去北展看了范晓萱的演唱会。现在想起来那仍旧是异常让人感到震撼的演唱会,无论从整场演唱会的叙事、表演,或者我经由它的演唱会所自己生长出来的意义。1999 年,我第一次如痴如醉的喜欢她在福茂唱片的最后一张唱片《我要我们在一起》,并且喜欢她与李亚明痛苦决裂并离开福茂的故事。那张唱片引入了李泉的作品,并且提名了金曲奖——这个对于决计要「走自己的路」的她来说应该是意义重大的,也许真的可以成为不错的独立音乐人?不过十年间她鲜有作品问世,也许是因为唱片业本身的衰落,也许因为她很难寻到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位置。2009 年的演唱会虽然场子不大,但仍旧拥挤满整个北展,并且台下还因为坐着周迅、大 S 而显得星光熠熠。多年后你问我,我还记得关于那场演唱会的什么吗?我还记得,她提到当年自己扮演「音乐小魔女」时的夸张作呕的表情,还有她改编的摇滚版的《你的甜蜜》。她帅气的推翻是如此的自信满满,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问她,那些曾经一点一滴走过的人生,当真没有任何意义吗?或者说,唯一的意义就是认真走过的每一步之后,到某个时候将其推翻吗?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的身上。在三十岁之后,我竟然把自己沉醉于此、获得意义于此、自恋于此的许多领域的意义推翻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更类似于是自我否定,然则内核的纹理是,终于走过了一段又自恋、自负又自卑的阶段,我竟然如释重负。我不再辗转于各种文艺的场所,重新阅读曾经热爱的文本并审慎的评价其意义。像那个演唱会那样,那么举重若轻的朋克的把一切推翻了,欢笑了,泪崩了,狂叫了,然后呢?没有人问过,然后呢?当演唱会落幕之后,每个人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谨小慎微的寻找意义。

最近很红的毛不易是这么唱的:

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

清醒的人最荒唐

大刀阔斧的时候以为毁灭就是意义。之后才发现,毁灭之后的重建,才真的难。

不过在《绝世名伶》之后的唱片,我都没有完整的听完过。不仅仅是范晓萱,似乎是任何人的专辑,我都没什么耐心来一首首听完。当年那个依赖听正版唱片来显得自己有点不同的小城市的少年,已经不需要再需要唱片来显示什么了。大城市教会他用更复杂的意象来显示自己的品味与不同。在一种日常的熟悉的环境中,他又如此的游刃有余。

最近强迫自己读点理论的书,发现好难啃。当我已经可以熟读流行文化的文本,可以在各种文化类的节目、艺术电影中自由徜徉的时候,已经读了不少实证研究的社科类书籍之后,总觉得自己也敢有点自信了吧。然而一读纯理论的书,一下子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看台湾网综,甚至于有点强调逼格的窦文涛、奇葩说之类的节目,也会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你终于脱离大众文化的趣味了,你终于可以与经典对话了。绕来绕去你发现,你终于还是只在大众文化之中,从未脱离。

于是让为有点感伤的,当我看到舞台上的范晓萱,那个号称要「做自己音乐」的范晓萱,少年时期给我无数反叛意象,以至于在很长时间里都在或明或暗的影响我人生选择的她,曾经真的脱离大众文化的框架吗?或者说,爵士乐真的比唱少女心事、儿童歌曲高级吗?她的 so called 摇滚乐真的会高过前面的吗?她所费尽力气要挣脱的「框架」,然而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大众框架罢了。而这个框架,却让她散尽当年做流行音乐时所积累的财富。所谓品味,如果仍旧从大的框架来看仍旧是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只是稍微有点区分的强调小众或者高级感?这样的鄙视链究竟有意义吗?

如同我,兜兜转转之后,仍旧是一个大众文化之子。我所努力想要抛弃的、用尽力气想要与之划清界限,却仍旧是我的所有。这可能就是,如同我这样「不合时宜」的人的最终宿命?

当然这样的感触仍旧因为,她周围有「参照系」可以进行对比。当小 S 红遍华人世界,其他几个人也都在自己的「人设」里找到自己的框架并持续深耕,最终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之后,范晓萱这个走红最早,曾经成就最高的女歌手,却籍籍无名起来。在中国好歌曲的舞台上,有人给她唱《因为你是范晓萱》;陈奕迅在接受采访时问到欣赏的女歌手,脱口而出范晓萱的时候,我想这绝对不是偶然。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写出《自言自语》这样的作品,《健康歌》让她红到发紫,太早绽放的光芒让她迷失?或者我也可以这么觉得,她过早的看到了名利场的虚无,她拥有过人的才华,她想要跳出既定框架而寻找新的更大框架,但却一直也并没能超越既定框架。几分钟的音乐无法包容过多的思想,华语流行音乐的市场本身是更关注内在的自我解释,而不注重关注关乎世界的表达;当然,她的才华最终还是没能赶得上林夕或者周杰伦那样有如石破天惊的更新时代的想象力的能力,或者她也没有王菲那样团队、眼光与个性;或者,她时而顺应潮流时而坚持自我,人总可能在徘徊辗转中迷了路;又或者,浮浮沉沉的娱乐圈就是喜新厌旧,并没有人关注你究竟表达了什么「你自己」,而是关注在你的表达中能否找到合适的「我自己」。

这只是我在异国他乡矫情的呓语罢了。看到某种殊途同归的宿命之后,只能是更加无能为力罢了。年纪越长越懂得,人只能是做自己。顺应市场或者逆向行之,框架之内或者超越框架,都只关乎于成功人士,籍籍无名者,想太多,就是僭越了。不如守好自己不合群的「不合时宜」,时常警惕自己落入自恋式的假想中,勇敢也坦然的接受自己本来的能力所及,不站在不合时宜的舞台上,站在适合自己的角落/角色里,也许也是一种幸运。

「飘洋日记」《一年又一年》:青春若有张不老的脸。

2018-02-23 16:21

最初看《一年又一年》的时候,我还特别小。但是印象中特别深刻。怀旧的部分可能并不太懂,但关于未来自己的人生遐想,也许从那个时候不小心生了根。

后来应该不止一次看过,大学的时候因为有了互联网,使得当初错过的剧可以重温。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部剧。我还记得跟大学同学在吃饭的时候聊到陈焕和林平平的爱情,同学说,你初中的时候怎么会看懂这么多?

我想冥冥之中都是有指引的。当周围的人都开始喜欢什么古惑仔和周星驰的时候,我却沉溺在青春期的忧郁里面。当然这个时候受了很多奇怪的误导。例如,李晨这个人,他当年演了《十七岁不哭》的简宁,我初中的时候觉得,最好的男孩子可能就是简宁这样的?然后从一个话多不安分的人特别想要变成一个低调有才华的人。还有就是《一年又一年》里的陈焕,我大约少年的时候就觉得,那是最好的男人应该有的样子。(长大后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李晨和简宁太不同了,许亚军和陈焕也太不同了。)

当然还有林平平第一年高考落榜,路上掉泪说不能跟陈焕继续做朋友的样子;那其实也是我小姨,曾经一次高考不中,一年不出门,朋友来了爬上房顶躲着,朋友走了一边哭一边复习,第二年终于考取比同学更好的大学——从小生活在这样的故事里,心气总是很高——导演是郑晓龙,是《甄嬛传》的郑晓龙,也是《北京人在纽约》的郑晓龙,也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郑晓龙。你可以想到,林平平那种傲气,和终于考取北大之后戴着校徽的骄傲,全然出于此。

但陈焕不同。他太不同了。他自认不聪明,高考选专业时,选了自认不太热门的专业;在爱情里,又自己把自己放的很低,一生只爱一个林平平(可能就是另一个果郡王)。电视剧里的他,孤独、沉默,外表看不出多么孤傲但骨子里坚持又清高,父母虽然是普通基层,但从不会去打扰他,同时也以自己可能的方式去理解那个孤独的儿子——但电影放映员父亲和普通大妈母亲,都那么的市井那么的普通,正是我们的每个人的父母那样——我父母也差不多这样,他们爱我的方式就是不打扰我,很少打电话很少发微信,在我这里父母总是缄默的,但我看到家族群里活络的他们就会知道,他们和陈焕的父母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快乐也辛苦的生活着——他们能做到的最大的爱,就是把家里最大数额的财产毫无保留的打到我的卡上,以及,不打扰我。

直到读博士之后,我再次翻出来看《一年又一年》,还是会大哭。那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命运就是会如此的巧合,让我终于在追寻自己的道路上永远都有一道不可示人的伤疤,这来源于全剧的最后一个环节:

陈焕:平平,咱俩的关系,是我这一生当中最大的失败。我们离婚那么久,我出了那么多书,平时别人对我那么尊重,可是一旦涉及感情这个问题上我马上就完了。 

林平平:我一直在寻找真正的爱情,寻找那种全身心爱一个人的感受。有几次,我已经接近成功了,但结果还是不行,我为对方献出一切的时候,我要求对方也这样对我。这就是那道无法解开的难题。我要判断对方是否真的爱我,唯一的参照物,就是你。可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人像你那样爱我了。但我不能给你相同的东西,并不是说我不想爱你。爱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它要用行动来证明,可我恰恰不知道该做什么。面对一个用全部情感深爱你,而又被你伤害过的男人,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远远的躲开,让时间和距离冲淡我们之间的一切。

说实话,当我硕士毕业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读博士,更没想到自己会当一个大学老师。现在回头看,自己成长经历中受到的熏陶,竟然是如此可怕的指向一个似乎是注定的结局。我曾经也被认为是野心慢慢的人,但最终当我成为一个大学老师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喜欢这个角色。尽管我的某前任是这么说的,他一直很担心我永远也长不大,直到有一天我当了大学老师,他终于确认了这件事情。钻在象牙塔里的我,可能永远都不会长大了。

所以我虽然去年这个时候还在挣扎是不是要出国,但其实我在我内心底里,除了那一套「不得不」的说辞之外,我是有点想出来看看的。我想直到为什么林平平不愿意回国,比起陈焕,她更爱美国?我想知道为何曾经爱过的人无一例外的选择在异国他乡生活,我想知道你们热爱和流连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我终于还是来了。像陈焕那样。但我也知道,我最终会和陈焕一样,带着某些冷静与不得不的「收获」,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

喜欢「陈焕」这个角色的哪些部分呢?喜欢他在乱世中仍旧清醒的坚持自己,他乐得清贫永远知道自己的位置,他导师对他有需要时他甚至将自己的个人需求置于身后,还有他对爱情的态度,事实上他对林平平说「我不想再伤害那个女孩」的意思,是要拒绝那个女生。当然他也从不去辩解,人生总会相逢。

三十多岁再看这部剧真的是触目惊心,一方面告诉我原来所有的来时路都不是巧合;另一方面在还警醒,路漫漫其修远,你只能成为你自己,在成为你自己的路上,你只能踽踽独行。

之所以想起看这部,是因为看到有友邻提到,这部剧堪称中国电视剧的《请回答 1988》,该友邻还提到,ta 最喜欢的角色是朱群英。群英作为一个农村姑娘,并不非要跟林一达战斗个你死我活,终其一生她想要的不过是平等和尊重,不过是最终找到和成为她自己。我想这就是编剧和导演的终极价值观,每个人都不可能为了迎合其他人而成为一个别想想象中的角色,每个人最后都只能成为他们自己。像远走他乡、孤傲而又感伤的林平平,像千帆过尽仍留在原地的陈焕,像滚滚红尘中的每一个我们自己。

虽然这部剧的摄影真的是烂透了,完全没场面调度,哪个角色在讲话就直接切哪个角色,看得我一直头晕;但对我来说,这是一部意义重大的电视剧。当然,人在少年时,尤其在形成自己价值观时,遇到什么文本很大程度上完全是由时代所决定的,但我仍旧在选择很少的文本中选择了那个小众而有点奇怪的角色,最终引导我成了今天的自己。于是我更加愿意相信,在今天文本意义如此众多的时代,每个人选择喜欢并钟爱一种本文及含义,都是出于真心所向。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我是多么羡慕少年时代成长在互联网时代的人。

文章已于2018-02-24修改

「飘洋日记」十条自我期许。

2018-03-02 11:06

在国外很多时间没人说话,倒是有时间想关于自己的事情。想很久,打算写一些自己的思考和决定。

博士毕业、当老师已经接近三年。毕业前,眼光没放开,过分放大「人情」的包袱,没能真正意义上实现学术转型,没能珍惜时光多读书、学技术和做田野。当然也有做对的选择(这点还是要公正评价)。毕业后,仍旧困于人际关系,在患得患失中徘徊、犹疑,可谓黑暗而屈辱的时光。

虽然更多是环境或周遭的人之引导,但更多因为自己心智不够成熟、低估了平庸之恶的力量。今后则要避免任何的被裹挟,向所有的「控制」大声说「不」。

毕业前是在复制和重复老板的研究,曾经一度自诩甚高;毕业后是不断的更改方向,不是出于真心之兴趣而做研究,无纵深。最近写本子因为写自己无信仰的题目,甚至从体制层面思考,每次打开 word 都深感压抑。

甚至,为了中项目而将自己主动洗脑成官方思维,忘却决定走这条路的初衷,完全工具化。若做不到站出来批判与反抗,至少做到绝不公开同意与依附。警惕利益,不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前几天看以前豆瓣转载别人的日志,再看那个人现在的样子,让自己惭愧。十年前我们在豆瓣聊爱情,事实上我豆瓣的关注变大也是因为自己写《爱情的模样》。在别人已经对十年前的话题闭口不提,同时还在其他的领域成为厉害的人物(「领域」这件事情并无高低之分)。

并不是说一定要变成厉害的人物,而是要防止那种顾影自怜的情绪,有能力和有热情进入到真实社会的讨论之中去。

同性恋作为一种亚文化,也有所谓「主流」文化。前些年受到 mainstream 的影响想要结婚、代孕之类,现在想来那未必真的适合自己。

既然今生各种因缘际会走到现在,那就真心寻找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这才真的难),不被亚文化里的 mainstream 洗脑。

潜下心来读书,与虚无誓死斗争。尽量不走当下最好走的那条路,看看自己能走到哪里。

很有可能不会有儿养老,那就要多锻炼身体,在活着的时候有质量的活着。适当的时候无留恋无悔意的死去。

这些年非常自私,回家看父母爷爷奶奶的机会越来越少。想来算是非常不孝。回国后要增加回老家频率,尽孝道。

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研究领域,在其中做最酣畅的情感表达。

既然有可能遇到了不太好的时代,既然不打算跪舔,那就可能的合法多赚钱,让自己和家人过体面的生活。

虚一点,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勇敢一点。

「飘洋日记」人生怎么可能是美丽的。

写于第 N 次看韩剧《人生是美丽的》的之后。

临走之前回了一趟老家。我爸去火车站接我,然后由我开车,他指路,我们先去了医院。

按照惯例我每次回家的第一站是去奶奶家。奶奶住院,因此第一站要去医院,可是直到坐上车时,我仍旧对此一无所知。

我的家人擅长做情报工作。大学时候妈妈住院,我也是下火车才知道。包括外婆去世,我都是在回家的火车上才知道。爸妈的原则是,「不影响我」,任由我在他们不知道的世界里起落浮沉,他们认为他们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不打扰。

去医院,去病房,夕阳落山之后,病房里冷静孤寂,北方的天气寒气逼人。见到奶奶的第一眼,她又捧起了我的手。我望着她,不知如何回应——对面的这个老人,不似记忆中矍铄、强势,而是有点不知所措。这次貌似是眼睛出了问题,她的左眼总是不太对劲的斜视。我对眼前的奶奶感到陌生,自己也不知所措起来。病房里突然间寂静了起来。护士来了量体温,打破沉默,却依然尴尬万分。离乡的游子突然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等待他的不是繁荣美好,而是病房冰冷,心里百味杂陈。

从前每次回来,奶奶都会给我准备一桌好吃的。现在年老的她已经不经常下厨,但仍旧愿意为我下厨。言谈间,她抱怨我不早点或者更晚点回来,为何偏偏此时——她计划要为我做家乡特有的某某菜。事实上当然是我不对,我不仅对她生病一无所知,过年就已经说好今年八十大寿我一定回家,我总以为没问题的,一定可以赶回来,谁料周末接了一门课,时间恰好冲突。但她却没有提,只是问我,这次最全的全家福就缺我一个,要把我 P 上去。我默然。当然,也对即将启程赴美的事情绝口不提,我们都不知道,一年之间,会发生什么。

晚上回去,去了爷爷家。爷爷也不似从前健康,年纪越大,身体似乎越小,愈加变成一个小老头。话题除了吃的好不好之外,总是提到当年和我一起去爬山,到半山腰的祠堂去祭祖的事情。这次他还问我,当时我们一起拍的照片是否还在,能否给他洗几张出来。当时以我的年纪,全然不懂爷爷为何总是记挂那个半山腰上现已被政府收回并焕然一新成旅游景点的庙宇,现在才知道,当年日据时期,爷爷就是躲在那里度过童年的。纵然人生后来结婚生子工作老去都在现在居住的地方度过,对他而言童年度过的人生,可能就是属于他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而我爸,竟然成了大孝子。每天跑医院照顾奶奶,回来再帮爷爷做饭。年轻的时候,我爸也算是纨绔子弟了,因为是家里的长子,欺负姑姑和叔叔,为他独大。已经到他快退休的年纪了,在我的鼓励之下,他去学驾照,然后又买了车。我本来以为驾照都考到了,开车有什么难的,结果我妈说,家里的车大部分时间都闲着。我本来以为是我爸总觉得开车费油,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胆小不敢开。年轻的时候也骑着摩托车走南闯北,到老了连车都不敢开。我这才猛然意识到,我爸也是老了。这次回家我开车,载着他,我要用手机导航,他却坚持不要,要给我指路,结果下班高峰堵的半死。我想他还是这样,他认为这个城市还如同他开摩托车的年纪时候一样,仅有几个主干道,然而现在已经立交桥横竖交通,他仍旧活在了自己的时代。

我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他脸上的老年斑,心里咣当一下。

谁会料到,当年那个在家里横行霸道的父亲,竟然有一天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微信群他成了最唠叨的那个,这个不要做,那个记得什么时候去。最后,父亲成了一个大孝子,成了爷爷奶奶最坚实的依靠。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和爸妈谈过一次。谈我现在的年龄,我的阶段,还有我的人生。当然他们理解我的苦,终于也因为计划这一年出国,凡事不好催促,也就不再催。去年折腾一年,终于今年顺利赴美。长这么大第一次没有在父母身边过春节,自己是全然一身轻松,过春节的时候自己也没什么异常,只是不敢去细想,没有我的父母,他们的春节会是什么样。

午夜梦回,我心里也一再的不安,回国后,是否父母和我的距离,只能越来越远。

年纪稍轻的时候更加多的会去思考自己,很自我,觉得这一生总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过才是对的。如今三十有余,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少年心气,也对很多事情失去信心,这其中也包括自己是否还能成为一个让自己感到满意的人。在此之外,则是对家人感到很抱歉——这种抱歉不是说我没办法成为他们想象中的那个人,而是自己一把年纪,竟然从来没有承担过为人孙、为人子、为人兄弟的责任。

和剧中的杨医生一样,我也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也是家里人觉得「最有出息」的那个。虽然弟弟妹妹不说,甚至看到我会害怕,但我想,他们也会跟人骄傲的说,看,那个谁谁谁是我的哥哥。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哥哥不仅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厉害,还从未以他最舒服的样子面对过他们。

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看这部剧了。当时年纪小,更多的看「同志支线」,说真的,现在看到黏腻的桥段会直接快进。更多的去看杨爸爸,谁能想到有一天我父亲也成为他那样挑大梁的长子。更多的看奶奶,人生的一生如果用心活过就会酿成读再多书也学不来的智慧,有再多的离愁、怨恨,都抵不过岁月的柔情与残忍……或者更加直白的说,我看到剧中的每个角色都是我的家族里人物关系的投射,当我深深感到这种相似性的时候,会忍不住流眼泪——在我号称忙事业或刻苦或颓靡的时候,他们也是在这样过着他们的人生吗?在我跳过的没有承担的那个角色之外,他们也是在这样期待、解释以及忍让着我吗?在我回国之后,我又要如何来承担和化解,我已经不是那个具体的家族体系中的那个我了,在我必须要坚持的自我框架之外,我应该做什么来尽自己的点滴责任呢?

我无从回答,或者说,无解。

人生怎么可能是美丽的呢。剧中人物,每一个都立体鲜活,似乎编剧可以让他们在美好乌托邦的笼罩下终于寻得最好的解答,每个人都笑容满满的在自己适合的位置上编织美满的人生,每个人都得到了成全或者豁免,但现实的人生不会,每个人都在挣扎着拼尽了力气才能勉强活下去。

事实上,本来计划在家多待几天的我,第二天就亟不可待的离去了。像这么多年的每一次一样,逃跑般逃走了。但我并没有一个「应许之地」。也许选择逃走,终身漂泊,就是我这一生的宿命。不,不是「选择」,我根本没有选择。

旧金山 PRIDE 速写。

2018-06-30 15:28

并不是计划来旧金山看 pride 游行的,恰巧遇到,也算缘分。

游行的前一天,我路过 civic center,看到如海的人群,有点好奇。远远可以看到很多人浓妆艳抹,我本来是没有勇气过去的——在美国的半年以来,我已经很少可以看到拥挤的人群,而且据说这样的环境是有点不安全的,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去到现场。在广场入口处有简单的安检,进去之后仿佛别有洞天,不同的几个舞台分散广场四处,离我最近的一个好像是西班牙语分舞台,来来往往的人身穿彩虹色衣服,或在身体各处标示彩虹,那一刻似乎国籍、种族、性取向都不再是藩篱,一个彩虹王国在野蛮生长。

这是一个从不同城市赶来的人所形成的广场,更是人们永远展现自己的舞台,仿佛一切都可以合法化,压抑已久的所谓社会规则被冲破——女性往往不穿上衣,只用创可贴大小来遮挡关键部位,而其身材曲线则完全暴露,男性除了不用穿着规整之外,有高跟鞋和长发,也有全身赤裸一丝不挂——不过,广场上亚裔很少,偶尔有路过的亚裔,要么是小商小贩,要么就是全家不明所以来看狂欢的惊讶眼神。偶尔看到两个中国男生相携走过,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第二天和小阿一起去游行现场,最初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场所,只看到有步行人群,之后再往 market st 深处走,才看到有花车、列队走过。我们在路边站了很久,看到很多知名公司,也有警察、消防队等机构列队,很是壮观,但其实眼前的风景才最让我们震撼,大约二十来岁不到的两个金发男孩就在我和小阿前面站着,他们上身都赤裸,但一直抱在一起,全然不顾炎热的天气——我一直在想,难道美国的社会环境还不够开放,非要此刻在游行现场相拥,我只觉得皮肤的摩擦有点油腻——他们一直时不时在接吻,很动情,充满深情的望着对方,那一幕仿佛是在向对方诉说,恨不得将一切都献给对方来爱他。

我和小阿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观看,看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但那一刻,眼前的两个金发男孩似乎在向我们讲述这一场 pride 的意义。那一刻,我想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接吻,是充满尊严和充满祝福的,而相爱的人们,应该拥有尊严和祝福。

后来和小阿坐下来吃饭,一路上我们看到斑斓的彩虹在整个城市绽放,几乎路上看到的所有人,都身着彩虹;而正在做生意的整个城市的商贩,都在店里挂出彩虹旗以表示友好,小阿说,这个城市一定非常以 pride 为骄傲。虽然不仅仅是他们在付出努力,但此刻和彼时的旧金山,他们为了这个世界的进步而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因为他们,更多的人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而充满祝福的亲吻。

小阿作为一个离异的女性,虽然获得事业上的成功,但她说她看到游行莫名的深深感动。她说前几天一个 gay 朋友来访,他们一起驱车游玩,红绿灯停车时,看到隔壁一个男性提行李箱出差回来,开门迎接的男生迎面拥抱、亲吻,当时正在驾驶座上的 gay 友立马落了泪,那是他在国内生活所翘首期盼却想也不敢想的;而她自己,作为一个离过婚的、又几乎实现了财务自由、现在又想要个代孕小孩,她已经注定成了社会的「少数群体」,她所强悍选择的人生路定义了她的少数属性,而当她体会到这一切的难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 pride 的队伍里面,为一个文明的社会对少数群体的宽容而感到由衷的感动。

后来有机会跟一个 ABC 聊天,我和小阿好奇,作为一个在旧金山的华人家庭,对于自己的小孩是同性恋的接受可能性有多大。那个 ABC 向我们诉说了他的悲伤,即使在这样随处可见彩虹旗飘洋的城市,他也只能向父母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并且担心父母知道,而很少让让朋友知道。当然,那一刻我也更加能够理解为何如此多如此心甘情愿在异国他乡漂泊,如果你恰好也在旧金山,那么在他乡漂流也恰恰意味着你能拥有最真实而尊重的生活本身,生活在阳光中、彩虹下,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吗?真实的面对和接纳自己,没有谎言,也不必让自己的天空布满阴霾,而这并不是生活最美好的样子,而是生活本来应该的样子,只是当你发现「应该」这事儿是很多人的空气和水之后,你就自然的想要拥抱这清冽的空气和清澈的水,而不是用尽了力气挣扎且求而不得。

文章已于2018-07-01修改

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2018-08-07 14:08

前段时间重新看了一遍《大明宫词》,有个角色叫「春」,太平叫她做「春」妈妈。我看的是电视版,据说还有一个更全的版本,里面交代了「春」的前世今生。这个人为何让我印象深刻呢?因为她一生都不曾开口说话,甚至几十年来都让周遭亲近之人以为她是哑巴。然而在太平遇难之时,她为了救太平,终于开口说话。太平惊讶,「春妈妈,原来你会说话」。

这个角色让我想起我的外婆。当然我的外婆并不是哑巴。她有一个妹妹,是她弟弟的童养媳,按理妈妈应当喊她做「舅妈」,但却喊「姨妈」,我们喊做「老姨」。外公去世之后,老姨总是来找外婆,有时候还会住几天,每次来的时候两人抱作一团泪眼婆娑,离开的时候两人仍旧抱作一团泪眼婆娑。我小时候并不理解。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不到六十岁丧夫的外婆后来又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她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后来被划作了城中村要拆迁的范围,她生病最后的几年,是和大舅家的大姐姐住在一起的。因为大姐姐小时候发烧没来得及及时救治,落下了癫痫的毛病,因此在婚姻方面,家人只得拿得出房子,从经济穷困的山那边招来姐夫,打零工为生。那么外婆住在大姐姐家里,只不过是为了让那个所有权归属于舅舅的房子,大姐姐住的更加有资格些。在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还异常坚固的家乡,这是外婆能想到的保护经济能力最差的姐姐的方法。

据我妈说,外婆年轻时候很漂亮,而且极有主见。有人说媒,听说外公的父亲早死,母亲改嫁,于是二话没说就嫁了来,她以为没公婆是来享福,没想到没公婆不仅意味着家底薄弱,外公却因为从小吃百家饭和被母亲抛弃而脾气大不好,那些年也是闹得轰轰烈烈。等最小的儿子出生时,正是大舅上中学之时,同时外公的亲弟弟因为跟了母亲改嫁改了姓,那年正好考上大学,外公为了「争口气」,把小舅舅送人,让大舅辍学,举全家之力供亲弟弟上大学。外公去世那年那个送了人的小舅舅还露了面,据说从外貌来看和外公最像,外婆见了也没多言语。很难想象外公病故而又见到送了人的小儿子,她要如何坚强才能不流眼泪。

外婆去世是在冬天。我妈说,外婆快不行的时候,一生憨厚担当的她竟然开始抱怨起自己的小女儿——那个她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女儿,我妈不解母亲竟会说起这些,可能人在弥留之际总是想要最爱的亲人陪伴左右的,又或者实在太痛苦了,需要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然后她告诉母亲,其实,她也是收养来的。她一直都知道。但她从不曾说起,直到要离开人世间,她才把自己的「大秘密」说了出来。

我的妈妈心疼她的妈妈到最后才说出自己的故事,她一辈子捍卫她的「养女」妹妹、嫁给被母亲抛弃的外公以及自己也把亲生儿子给别人,她一生要如何与这些过往共处。之后每次,说到这个故事,妈妈和小姨就像是当时的外婆和老姨一样,泪眼婆娑、哭哭啼啼不止。

外婆也和春妈妈一样,临走,才开了口。

龙应台是很老道的亲情作家了。早年的《孩子你慢慢来》以及《目送》都是催泪作品,与大儿子的通信还被集结成《亲爱的安德烈》而出版,在《大江大海》里,她也是随着父亲母亲的步伐来追寻所谓的故乡。她总是写自己的故乡在台湾的渔村里,但写到母亲回到浙江去寻找已经化作「千岛湖」的故乡而不得,美君的哭声,以及被遗漏在大陆的亲哥哥在湖南的见面场景,我记得当时我在地铁上看这本书,任他地铁拥挤我也忍不住眼泪流,在这些书中我们看到和《野火集》中那个横眉冷对的龙应台万般不同,在变作「母亲」之后,这个龙应台竟然柔情似水,同我们讲述不同时代里的游子的「乡愁」。

从大江大海伊始,她酷爱写父母,从民国的角度来寻找自己的身份。但这本书以书信为主要写作方式,处处散文、抒情。她写到父母一辈从大陆去往台湾,变成了「离乡背井」的人:

离乡背井的意思,原来啊,就是离开了堂屋里父母的棺材,并且从此无墓可扫。

进而从「离乡背井」一代人的第二代写起,她自己作为「难民」的女儿:

身为难民的女儿,我的家族网、生命链是断裂的,除了父母之外不知有别人。于是人生第一次经历死,晴天霹雳就是与自己最亲的父亲的死;第一次发现「老」,就是目随最亲密的你,美君,一点一点衰败。本地孩子们的生命课得以循序渐进、由远而近的学习,我的课,却是毫无准备的当头棒喝。

其中除了对比自己与本省人、原住民的人生历程之外,还谈到外省男人比较尊重老婆,外省女人比较独立:

流离,把他们从原乡的社会网络和宗族制约连根拔起。面对生存的艰难,女人必须强悍自主,她不但要拉拔孩子长大,还要拉拔身边那个挣扎的男人在现实中求存。风雨飘摇时,离乡背井的男女夫妻没有土地的依靠,没有宗族的支持,只能相依为命,相互倚赖。他们的相对平等,来自同舟共济的不得不,把外省人丢回原乡,所有传统制约的天罗地网都在,他们恐怕都要原形毕露。

不过最让我感动的还是那个地理上横跨海峡两岸,时间上却相隔数十年的爱情故事,那个收到信的已经结了婚的完美校长,还有那个在杭州一生不婚的女子,信上只写到:

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纵然文笔优美,还非常用心的用图片史料等串起整本书的结构,然而非学术书籍的写作,非但文字间的引用极少,各种观点也是如同书信般随性,少了系统性与历时性的归纳与提炼,是为美中之大不足也。

龙应台有幸又参与了全球化的时代。从台湾出发,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德国结婚生子;年轻时得名于台湾,任教于香港,从政于台湾,最终回到故乡陪伴母亲。同时则是她自己生命历程的一次次推进,女儿、妻子、母亲,又回到女儿;学生、大学教授、「部长」,又回到作家。在书中不仅写到作为二战的后流离失所的一代人的集体创伤,也有自己新的生命地图与时空轮廓,大儿子在伦敦,二儿子在维也纳,而她则长居台湾。自然,这不仅仅是龙应台自己的生命体验。或主动或被动无法与自己的亲人生活在一起,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共性命运。

大学的时候读《野火集》,到后续渐渐读她温柔深情的作品,到《大江大海》的荡气回肠,最终到她也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她的母亲已经不会言语,认不得她。从不懂世事的大学时代,到如今我的母亲今年也要花甲之年,而我竟无法在她身边为她祝寿。人生虽然说起来境遇总是千丝万缕、千差万别,但又在时光交错、纵横捭阖间如此相似。亲情是最极致的情感,人从何而来,去向何处,终究在这里最可能接近答案本身。

我是中国八十年代生人,虽不及龙的父母因为战争而离乡背井因此生命总是有着悲壮的色彩,然而独生子女、经济逐渐开始宽松以及互联网等等都在书写着我们这一代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特命运。看这样的书很难静不下来、看不进去,我其实是窝在沙发一下午就读完的,竖排版的港版,间或有几个不认识的繁体字,以及一边读一遍思忖着外婆的一生、爷爷奶奶的一生,微信里家族群里闪烁的消息,最终还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带着我,已经飞回到记忆中那阳光灿烂然而已经被拆迁和城市化所吞没的家乡去了。我却也想问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黑不溜秋的少年一句:

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豆瓣:我的「应许之地」。

原文首发于「我和豆瓣」:https://www.douban.com/note/686062131/

世界上另一个我

在还是 BBS 占领中国社交网络大半江山,校内网还刚在预备着初试啼声的时代,大学室友每天在天涯指点江山,然后他神秘的告诉我,有一个网站挺好玩的,叫做「豆瓣」,你应该会喜欢。那是 2005 年年底,冬天。

我爬下床,打开那个网站,找了几篇评论来看。当时的我还没读过几本书,特别喜欢豆瓣的调调。在我看来,当时看影评我最主要去,一个是西祠胡同的「后窗看电影」,一个就是豆瓣了。当然主要因为豆瓣更加好玩,电影、书、音乐一应俱全,还有推荐未知的「豆瓣猜」以及非常多会写字有才情的文艺青年们。于是, 渐渐的,整个时代和我一起,把 BBS 都给抛弃了。我们一起进入了 Web 2.0 时代。

记得校内网正在地面轰炸式的横扫北京高校时,上机课,同学们都在比校内网的访问量,就我自己在悄悄刷着豆瓣,心里一直在抵制校内网。内心里总觉得,豆瓣的玩法更加适合我。跟校内网相比,我显然是喜欢豆瓣的,因为豆瓣允许我处于不太显眼、不太重要却又可以自得其乐玩耍的匿名状态。这里可以生长出另一个我,可是渐渐的,这个「另一个」我,却似乎更加接近「真实」的我。终于有一个地方,没有因为「身份」而限制你的话语权与想象力,每个人都像自由的鱼儿在水底飞翔,抛却日常生活里的费尽力气的表演,从心所欲的接近内心的自由——在对于更多书籍和电影的发掘和痴迷中,在对于从前「新鲜」和有点不合规矩的表达的认同与感动中,我得以有机会翻山越岭般度过我的青春岁月,在不断的刷新自己人生的边界以及与有趣的灵魂的相遇中,豆瓣似乎成了我的秘密小花园。我如获至宝却又讳莫如深,生怕被人发现。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很幸运恰逢互联网在中国蓬勃生长,而我遇到了豆瓣,在豆瓣,我遇见、重建以及记录了我的青春岁月。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我经历过拨号上网的时代,我脑中记着我要访问网站的网址,每次打开网页,文字缓缓展开,图片则徐徐的、一行一行的慢慢闪现,但大多数时候,还没加载完毕,显示图片的地方终于现出一个丧气的叉叉。于是在那个时代,人们上网更多都是在读文字,高中时期住校,晚上偶尔翻墙出去网吧刷夜,在周遭人们睡得东倒西歪之时,才敢悄悄的用网吧的带宽,光标随时点在页面「关闭」处,怀着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去偷窥禁忌世界。一览无余的流畅固然美妙,但那种艰难的偷看的兴奋却是记忆中特定时期的经典时光。

豆瓣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几乎没有图片。在豆瓣,我看了很多喜欢的歌手的乐评,自己也曾尝试模仿去写。那个阶段的豆瓣乐评总是丧丧的,往往是带着「新概念」作文的颓靡风格,在安妮宝贝般的文字底色中在谱写自己贫瘠青春期里的阳光灿烂。

2008 年,在整个北京都在欢欣鼓舞等待一场盛会之时,当我打算彻底扔掉过去进入全新的人生之时,我开始了现在的这个 ID。现在想来,我所告别的之前的 ID 也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在 08 年之前,豆瓣还是一副青涩的样子,页面逻辑混乱,日志、照片功能都还不具备,但是你必须会写不错的文字。那个阶段不仅仅是中国互联网迅速进化的几年,也是豆瓣不断寻找路径不断探索的几年,我也见证了豆瓣的用户从精英化开始向大众化转型的过程——似乎在那之后,就很难再看到写的特别好的评论,我想一方面是因为我也在不断学习不断成长,另一方面,更加「社区」化的豆瓣需要更多好玩的人的参与,杂志式、精英化的写作渐渐的被淹没。当然我还有另一个猜测,那就是当年豆瓣勤勤恳恳的写作者们,要么就是去当当官发财了,要么就是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因此隐匿,所谓网络人生,于那时候我们的想象力而言,可能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从拨号上网的时代走来,习惯了文字的表达方式。开始写公众号之后,还有人留言说,很好奇我这个写公众号不排版不贴图的人是怎么回事。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所成长的时代是一个充满着文字的时代,我们通过文字来表达、窥探,习惯躲在屏幕后面。所以我在豆瓣的很多年,也写了很多年的自己。

当然也遇到过一些危机。记得很长时间里我都把文字写的煽情,沉醉在「青春像糖,甜到忧伤」的灰暗底色里。我想每个人都有他沉醉于自己青春的方式。而我的,似乎就是那样。在豆瓣上,我写了很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字。

其中具有里程碑意义可能是两个系列。一个是「爱情的模样」系列,那是我对自己青春往事的一段总结。总以为写出来了青春就过去了。实则不然,经过美化之后的文本,当自己终于走过那段「失心疯」的年纪之后,回头看时甚至自己都觉得作呕。

后来在好朋友的帮助下搭建了 wordpress 平台,我恢复大学时候写博客的习惯。因为当时我正处于空前的焦虑之中,于是写了一个长长的系列,把当时的焦虑写了下来。那时候豆瓣还有 9 点,幸运的是,「28 岁说」系列总是能上 9 点的推荐。每次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在涨了关注,往往都是因为博客文章上了 9 点推荐。

赠相聚,爱别离

大概也有那么几次想要离开豆瓣,而且从形式上实践过。例如当时把写日志从豆瓣停掉,转向  wordpress 的真实原因其实是,豆瓣的审查机制让我摸不着头脑。当时还是一个不通事理的「愤青」年纪,那样的愤怒偶尔会冲着豆瓣。

之后想要离开,则完全是因为自己。到 2015 年,豆瓣已经不是我最初认识的样子,也不是 2008,或者 2013 年的豆瓣了。太多层出不穷的互联网新玩法出现,各式各样的新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每天有刷不完的广播信息。同时,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我一度非常气馁,生怕自己永远停留在不想长大的阶段。于是我想要退出豆瓣,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结。我在豆瓣简介里写下「不再更新」的消息,但其实我从不曾真的离去。我还在默默标注我的阅读和观影,作为个人历史的记录,豆瓣已经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切割的重要组成部分。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而不再是参与者,生命开始变得很轻。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真的把特别多的时间、精力与情感都放在豆瓣。

我还记得当时在众多互联网应用中,豆瓣所带给我的震撼感,那是,在一个大家都还不习惯在互联网社区中「登录」的时代你每天都想要赶紧登录的社区——和 QQ、校内不同,你打开之后看到不是你所本来可能就熟识的人——当你打开豆瓣,你看到的是你主动选择之后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以及他们所带来的消息——他们爱读的书,他们所钟爱或者心碎或者自己的故事。于是每一次打开豆瓣都像是你进入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庭院,也许你和其他人根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你们熟读对方的故事。你们用文字、意义以及时光彼此灌溉,相互慰藉。当然离开,就像你搬离了那个院子,你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也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在「网红」还没成为一个特定的词汇,每个人都只有区区数百最多上千关注,「开车」还没能成为网速和服务器支持,P 图还没成为必备技能的时代,与这些同样怀着虔诚之心想要表达渴望相遇的人哪怕只是远远的旁观,也是幸福的。

三十多岁,也有资格上豆瓣吧?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记得第一次闹离开豆瓣的时候,2015年,博士论文答辩之后去了札幌,喝酒得有点多,回到宾馆吐得狼狈。然后是 2017 年 7 月 1 日,那一天我在东京,国内漫天飞舞充斥着对同性恋不太友好的消息,我记得我又是喝了点酒,难过得不行。那一晚,我特意去二丁目走了走,飘扬的彩虹旗,牵手的同志情侣……觉得想说点什么,但去哪里说呢?哪里说话还能被听到,不被当成怪物,甚至可以友好的去讨论呢?我想我的国籍、我的语言以及我的人生历史都不应该成为藩篱,这个世界上应该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我的表达,而且我有义务去表达——表达并非无疑义的——在旧金山的 Castro,在檀香山的 Waikiki,在东京的二丁目,甚至在伊斯坦布尔,我都看到那么多美丽的彩虹旗迎风飘扬,我自认不是一个社会运动爱好者,但那一刻我觉得我有责任说点什么,于是我在回到豆瓣写了那篇《写给豆瓣 12 年,我其实一直都在:)》。那个晚上,铺天盖地的消息涌来,第一次觉得当尊严都无法保障的时候,身份认同会成为一种「超级」认同,甚至会超越民族和国家认同。

对我来说,这也是一次转折。很久以来,尽管我已经很好的完成了身份认同,但我仍旧受困于同性恋的身份。这种受困在于,不论是阅读、看电影还是面对人生,我总将这个身份带出来,并将其当做最重要的理论依据。一度我真的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救了。我那么想要离开豆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当我最终必须要站出来说点什么,这仍旧是我最重要的底线。是的,这是我的尊严,是我判断社会价值观的底线。

某一天,有人截图给我,说《100 位豆友,和他们的豆瓣》里面竟然有我,然而选取我的竟然是这么一段话:

「2005 年我第一次上豆瓣。我自己是一个反互联网、反社交的人,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对我来说,豆瓣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可以待下去的地方。……」

于是最终我决定写下这些字。(是的,本来我是打算放约稿的豆瓣工作人员鸽子的。)我并不能代表任何人,甚至我知道我可能和很多豆瓣上的同志都很不同。但我不拥护一元价值观与集体主义,任何时候我都拥抱多元价值观,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一个完整和独立的个体,也许存在所谓的族群,但在豆瓣上,或者说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独立有尊严的个体。而不管在什么国家或社会环境中,都能有一个多元的社群容纳这些千人千面。

相聚有时,离别有时,再会亦有时。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当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当不再为自己的身份觉得可耻,也不觉得没必要为其骄傲的时候,我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豆瓣,继续标注自己的阅读和观影,继续每天打开与自己精心挑选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们相遇。但这种感受很神奇,从二十岁到现在,毕业都已经好几次了,不管身在何处、何种身份,我还在豆瓣。似乎我也从豆瓣毕业了很多次,豆瓣自己的页面也更新换代了很多次,曾经的阿尔法成、9 点、小豆等已经是过去时,但他们如今不复存在就当时就是没意义的吗?这多么像我们的人生,某一刻,也那么充满热望的想要向某个方向伸展臂膀,或者想要不顾一切爱一个人爱一件事。在豆瓣迭代与更新之间,毕业与成长之间,相遇与离别之间,过完了十几年的岁月。

我的第一个豆瓣账号是 2006 年春天注册的。当时在上面认识了许多友邻,有一些后来变成了生活中的好朋友。2006 年,我才二十来岁,可能正喜欢一个人或者辜负一个人,经常去听演唱会,虽然过得颓废但心底却倔强的认为自己一定能过出漂亮的人生来。有些友邻虽然从未谋面,但也算是认识了十几年。我们都从二十来岁的少年走进了三十多岁的人生新阶段,人生还是不断的出现新难题,豆瓣上每天都有受追捧的新人或者热度很高的讨论,往事虽然不堪回首,但眼前的每一天似乎都仍旧异常艰难,还像二十来岁那样,每一天,都还是新的一天。

你是谁我并不知道,我在乎的是我们共同生长于这个时代,因为豆瓣我们短暂的相遇了。也许你的故事,你的文字,你的图片,你的智慧因缘际会之下与我相遇,然而我们不过是浩瀚宇宙、缥缈时光里的小小尘埃,豆瓣代表着这种世界观。我也深感幸运,在自己二十岁到三十多岁而的时候,与一个千年社会发生巨变的时代相遇,也与一个个独一无二的豆友相遇。

但既然我不能代表任何群体,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想不到任何替代性的概括,对我来说,豆瓣就是我的「应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