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一代基佬的中年焦虑及对父母出柜的可能空间探讨。

80 后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年华老去。2019 年,80 年生人已经迫近不惑之年。仿佛追着看《萌芽》或者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还是昨天的事,而立之年的困惑仍在彷徨,如今不是要奔四,而是马上要四十岁了。记得前几年抑郁去北大六院看病,医生说其实我的状况可能并非来源于当下的问题,而是因为身为同性恋的隐忧。我当时是出离愤怒的。我觉得并不是。然而时光流转,年纪越大越觉得医生说的可能是对的。

讨论的前提条件

写这篇主要是因为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以及常常被问及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加上最近总在鹅组看到豆瓣鹅们常常对骗婚的基佬群起攻之。因而常常想到自身的处境。但我的思考仅仅是我自己的回答而已,可能根本不具备代表性,也不能推及其他人。

另外本文提到的出柜指的是和父母出柜,不包括对全社会以及工作环境的出柜。

那么有可能哪些人会跟我的处境接近呢?以下尝试对几个关键概念做一个厘清,也算讨论的前提条件:

1. 出生于 1980 年之后 1990 年以前。意味着大概率是独生子女或者至少周围充斥着独生子女。青春期的时候经济开始好转,大学左右的时候互联网开始普及。因而童年期、青春期和青年期经历了较大的社会变迁。(时间设定)

2. 父母是普通人。换一种说法应该是穷二代。若父母是官员、富商或者高级知识分子,则完全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父母设定)

3. 自己是普通人。经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在自己的生活中独当一面,但没有成为特别优秀的成功人士,虽然不至于都能上名校,但至少还上过大学。混的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不是特别差。(自身设定)

4. 漂在他乡。因为求学或者工作的关系没有和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空间设定)

独生子女一代的原罪:孽子还是妖怪?

从白先勇写《孽子》到蔡康永在奇葩说泪洒现场,称「我们不是妖怪」。因为本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没有问题,况且在很多西方国家婚姻平权已经是现实,我不接受「妖怪」的说法,但我认为「孽子」算是比较恰当的对于 80 后同性恋处境的描述。

尤其中国的文化里充斥着「不孝有三,无后乃大」的社会通行的价值观。那么很多独生子女同性恋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要让家门「断子绝孙」。虽然现代医学发展迅速,在很多国家代孕已经成为可能,而且很多人已经尝试了用比在美国低的多的价格来实现了代孕。但对于很多人来说,代孕小孩仍旧一个能力之外的事情,同时法律环境、经济状况以及家庭问题等都有可能会成为很大的负担。我不认为在整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稍微宽容以及代孕等合法的前提下,代孕会是大规模人群的可能性选项。那么从文化上来说,绝大多数同性恋会成为「孽子」。

其他的途径包括形婚、骗婚等。总之不是孽子就是「孽夫」,这个原罪,是目前很难摆脱的。大多数人在承担巨大的社会压力,因而才会出现很多骗婚的惨剧。

在对成为父子、母子关系的中孽子、成为骗婚的混蛋之外,同性恋们还承担着深刻的自我折磨与社会压力,例如我自己认为抑郁症的发病概率要高于其他人群。这种「孽」,是一种身而为基佬的羞耻感与缺乏自尊,觉得自己不配获得幸福的人生。

断裂的代际关系:金钱投喂以及和父母不太熟

大多数人可能跟我一样,父母都是非常普通的平常人,他们自己是阅历有限,在成长过程中也很难在人生道路上帮得上忙,更多都是情感或者经济支撑。就我自己而言,我从高中时期就开始住校,从大学时期更是如此,每年和父母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工作之后,每年见面的时间最多一周。虽然情感上我很爱他们,我也知道,作为独生子,他们把全部的爱都倾注于我,但和朝夕相处的好朋友比起来,我觉得我和父母并不太熟。以至于例如我最近想给我妈买个包,我都不知道她的喜好。当然这可能是我的问题。我自己的人生决定都是自己在做,我很少会和他们交流。

父母对我的认识是基于他们的想象,他只知道我在另一个城市生活,工作可能有点忙,但是具体而言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是没可能知道的。例如,几年前我爸会抱怨我不怎么给家里打电话,但他好几次晚上九点多给我打电话发现我还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时,他是震惊的。因为小城市的生活在傍晚五六点就终止了。我们的社会时间的尺度是不一致的。

形式上的断裂之外,更多还是价值观上的。龙应台在港大演讲时因为《我的祖国》而引起争议。但是像我妈,一个 60 年左右生的人,她的青春就是那些红歌。每当电视上响起这些音乐的时候,我们这一代人更多想要转台,而父母却像是回到了青春时代。每一代人的青春都是由不同的文化塑造的。更何况,我还读了更多的「奇怪」的书,接触了更多多元的文化。从思想观念上来说,我们也是断裂的。

那么除了金钱的投喂关系之外,维系我们的是什么呢?可能的回答:是血缘、亲缘的不可置疑,是海枯石烂都不会磨灭的爱。

父母的现实处境:没有私人生活还是没能力有私人生活?

湖南台特别擅长给在中国人挠痒痒。去年一档《我家那小子》热映,可能最有看点的不是那些所谓大龄剩男们,因为他们熟悉摄像机,他们知道要在摄像机之前如何表演自己的人设。但是妈妈们的讨论非常真实的展示了她们的价值观和想法。最近正在热播的《我家那闺女》则是父亲们上场。我有时候在想,虽然我很少有机会,或者说我很少会允许关于婚恋的话题在我们之间进行以避免冲突,但这些爸爸妈妈们的想法,很有可能就是我爹我妈,或者他们的朋友圈子里的真实想法。

李诞在《奇葩说》第五季里面也提到要给自己的父亲「找点事做」。那种作为某种成功人士的优越感让我有点不舒服。但是我检讨了一下,我可能跟他跟父母的相处模式是有点像的。

我爹属于那种特别不上进的人。前几年就叫嚷着要提前退休。到真的快要退休的时候,他又非常焦虑起来。要知道,我爹不是那种身处要职的人,早就不做重要的职位,没任何权力可言。很早就听说过职场的 59 岁现象,以及很多身处高位的人退休之后陷入抑郁症的状态,对「自己变得不再重要」、「不被社会需要」适应的很差。我爹的这种焦虑也类似,他担心自己无事可做。我妈就更恐怖,一直叫喊很累但是一直被返聘。他们都有一个深深的恐惧,就是,漫长的岁月无事可做。

我们文化给他们提供的 ladder 是很清晰的:抱孙子。因此很多人的父母是这样的,一边叫喊着不愿意被连累,但一边又开心的帮忙带孙子。我前几年前会质问父母,你们就不会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吗,就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吗?年纪稍微大点之后就觉得自己很幼稚。像我爹妈这辈人,在小城市生长,上学时期遇到了 w g 也没好好念书,大半辈子确实在为了生存和把日子过好一点而努力奋斗。他们的成长经历并没有给他们要去发展自己爱好和独特内心世界的选项。他们是在集体化的价值观里成长的一代人。或者说,但凡有能力或者有反叛精神,他们应该也会成为社会里的「精英分子」。他们现在的位置验证了他们平凡的一生和能力的不足,他们在退休之后能想到的方式就只有带孩子,或者继续工作。所以他们不是没有私人生活,而是其实不具备构建私人生活的能力。而作为子女,尤其是独生子女,又不给他们这个阶梯,就会把矛盾无限放大。

那就不出柜了吗?

这么看来骗婚是不道德的,会给别人带来灾难;然而不结婚生子也是不道德的,简直就是把父母逼死。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题。我觉得绝大多数基佬的中年灾难真的不是如何实现事业,事实上我们的社会并没有提供那么多的阶梯供人攀爬;也不是真的焦虑如何找到真爱,大多数也就认命了;更加不是去热爱和享受自己仅有一次的人生,而是要么在不断的与父母「消极抗争」,更有甚者直接躲起来。

对这件事情我也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解决路径。年轻的时候会说,找到终身挚爱的爱人会跟父母出柜什么的。现在真的觉得这个基本上是一种自我欺骗。设定某些规则这件事情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否则会显得自己特别无能。

而且就我自己的观察,尽管跟父母出柜是一件特别危险和糟糕的事情,需要慎之又慎,但是从逻辑上来说,出柜是一件很难不成功的事情。因为他们爱你,因为他们养育了你,不管一度他们多么无法接受,甚至恨你,最终还是会接受你。很多人对自己的父母充满批判,但却对自己的孩子各种骄纵,对上和对下其实是截然不同的权利义务关系。或者更为直白的说,因为父母爱子女远胜于子女爱父母,因而子女出柜理论上一定会胜利。

但是这为什么会成为一场战争呢?为什么要胜利?

况且,占着制高点的胜利,事实上也有点胜之不武。没意思。

但是我还是觉得在适当的时候我应该会跟父母坦诚。不因为是否找到了完美的爱人,不因为取得了事业的无比的成功,或者任何的条件。

这一点真的是在美国这一年想明白的。就是,当我在旧金山 pride 的时候,google 地图上都显示着斑斓的彩虹。我和一个国内关系很好的姐姐,一起走在充满裸男和彩虹飘飘的游行现场的时候,我觉得可以不用继续跟她装的感觉真他妈的好啊!然后她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我。她说她从不曾跟我谈起,是因为她觉得我不愿意谈这件事情。

那么有一天我会跟爸妈说。我的出发点只是,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和他们爱我一样的爱他们。而爱的终极表达方式应该是,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我们如此的爱对方,他们有权利知道他们的儿子是怎么回事。而我,也希望他们能了解真实的我。

茶没有喝光早变酸。

这一年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喜欢开车去不远的商场,买一杯咖啡,把车停在空荡荡的广场,杵在车里听音乐。有时候是滚滚晚霞,有时候是绵绵细雨,有时候的袅袅月光。坐在车里,听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音乐。

似乎是从开车之后才又恢复听音乐的习惯。少年时期多么热爱流行音乐啊。跟很多人一样,流行音乐只是陪伴了寂寞的青春期,大学之后,个人曲库就鲜有更新了。

这一天我去了 shopping mall 买行李箱。在大概选定款式之后,我本来钟意灰色。看到有人在看公文包,也就凑过去看了一眼。事实上我对手提包没什么需求,我大部分时候都开车,经常用的东西都堆在车上。东西多的时候也就塞满从日本买来的 porter 的挎包,特别大,看起来特别夸张,然而我却特别喜欢。那个挎包让我想起大学时候特别喜欢的英语老师,她有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包,有时候她从包里掏出面包和牛奶,有时候她从包里找出我们的作业,有时候她还从里面拿出她刚从新街口淘来的 DVD,有一次直接从里面拿出了人民文学版的约翰克里斯多夫。于是我似乎也想有一个那样的大大的包,可以把一切喜欢的东西都装在里面。然而我却常常把包里装满杂物,经常在那个包里翻来翻去,什么都找不到。

这次看到那个公文包,我却突然想起来很多年以前,在和 Q 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那样的一个包。经常出差的商务人士可能都有那样的包,可以无缝的安装在行李箱上。无数次他要去出差,我就看到他推着他的行李箱,行李箱上放着那样的公文包,公文包里放着电脑。

于是我分别拿了灰色和黑色的行李箱,分别搭配相应的公文包。记忆开始自动调用已经存好的审美,本来我觉得灰色加黑色的搭配很 fancy,然而竟然又觉得黑色好看。我定了定神开始思考原因,原来是因为如此的搭配匹配了 Q 的那一套。那么,我应该是跟这样的审美对抗呢?还是会甘之如饴的被存储好的审美来支配呢?

一把年纪了,就不会挣扎了。因为你会知道,人生当中的所谓因果,都是在不经意之间写好的。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在成熟之后进行审视和修正,大约时间都要用在这些事情上了。但这些在不经意之间写好的预告,却在十年之后完全陌生的时间与空间中突然开花结果,和特定的人已经彻底失去关系。这一切是我自己的故事,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Shopping mall 里面还有 cold stone。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是和 Q 一起去的,在新中关。那时候嘴里一直说好吃啊好吃,很多年之后我知道我其实不喜欢吃甜食。那时候说好吃大约是因为气氛使然,此刻不喜欢甜食也是一种自我确认。但这不影响我在异国他乡看到 cold stone 的时候还是会泛起莫名的温暖。这仍旧是我的岁月里已经写好的,和现在的 Q 无关。我们当时相遇的时候,也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真是吊诡。不管我们分手的时候是不是很难看,不管我当时认为是否对他有很多喜欢,不管我们如今是否还在联系、用什么语气和对方说话,但想起这些的时候,又似乎是此刻的自己和那时的自己相遇,也和那时的他四目相对。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怨恨,时光流逝洗平了创痕,原来在时过境迁之后想到这些,竟然只有感激。好在,年轻的时候不够成熟、不够洒脱、不够聪明、不够懂事,以至于在这个有些绵绵细雨零星点点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一阵惶恐,谢谢你们和我一起书写我的人生故事,那么这个黑色的包,我也是心悦诚服的带走了。

但是我又何尝不知,他可能现在用的,已经和当年的完全不同。我所怀念的不是他,而是那时候的我们自己。

这时候突然 shuffle 到了王菲的《暧昧》,对,就是这句:

猶疑在似即若離之間 望不穿這暖昧的眼
似是濃卻仍然很淡
天早灰藍 想告別 偏未晚

2018。

很多年没有写过年底总结了。可能是因为在国企的时候写总结的时候感觉需要恶心的写太假装,当然最可能的原因还是,不像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那么重要,那么需要被记录了。或者更具体的说,是觉得记录本身的意义虽然也很大,但是记录往往会变成某种自我感动。我没那么需要自己感动自己了。

但是想写一下今年的几个关键词吧。毕竟这一年对我来说,是人生当中的一个非常大、非常关键的转折点。

依次是,和自己相处、完成自己、和衰老。这三个词应该也是互相嵌套的。

衰老最好理解了。从身体上开始明显的感受到衰老。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之后自己像是平生第一被彻底解放,在完全自由的环境下思考自己的处境。以及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没有长期目标的人。人生从此最重要的是,要去回答这个问题,我来这人世一遭,究竟是何原因。然后尽力的去完成它。

在热爱自由这件事情上,是小时候无意识的自我选择,可能也和从小看凤凰卫视有关。现在也想不明白为啥在北大期间,我却一步步让自己掉入了牢笼之中并怡然自得、非常享受?似乎自己对于「只能在某种框架之下」的预设是完全接受,或者说完全没有想过有其他的可能性。所以来美国的这一年算是挺好的,一方面离开那些每天都想要从各个层面对我进行 manipulate 的环境,另一方面是离开惯常性依赖的权力关系。将自己变成一粒漂浮的微尘之后,是要付出「自由」的代价的。例如会完全不想做任何事。但是同时,也可以把过去十年间发生的事情想得更清楚。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发现 hou 结婚的事情。本科的时候,我记得大三他们专业集体赴国外交流一年,我当时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他回国后我们可能见了一面。他的表情我已经读不懂了。现在回想,他那时候可能已经发生了类似我这一年所遭遇的精神变迁与发酵。后来他因为工作驻外,年满之后竟然回国辞职。很长时间我是不懂的。

我想现在我懂了。那个当年书生意气、少年心气的 hou 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内在变化。我懂了。

在我稍微动脑子人肉到他的 ins 之后,发现他的 ins 都是和他的「老公」的合影。他的微博已经不再更新了。ins 基本上可以称为一个彩虹主题的 ins。我想如果这样看来,我的很多非常善良的好朋友还是会跟他一样,我 30 岁之前也是这样的想的,似乎要用爱情来定义这一生的成功与否。现在的想法真的算是有点革命性的推进了。例如我以前觉得是否要出柜取决于能不能找到完美的爱情。现在觉得这种想法非常值得翻白眼。这两件事情应该是绝对的独立事件,不该具有相关关系。

那么我这一生也是这样。我能否完成我自己,和人生的其他机遇之间,不应该有关系。

另外就是为了珍惜墙外的网络环境,最近看了不少纪录片。感到恐惧。在目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似乎在重演的同时,也开始从「被消失」的人里面,看到更多自己的影子。我确实非常不擅长权力场。从历史来看,我应该做错了相当多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本身却让我也很释然,对我的失去,我不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我可能反而会觉得,我没错,不过是大家都做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罢了。因此,某些遗憾也就释然了。

因此虽然这一年大多数时间都过得没有很开心,事实上我出国之前是非常不情愿的,尤其在出国前的大车祸让我真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受,整个人变得非常脆弱。但马上要回去了。我想虽然我还是没特别想清楚接下来的人生路要怎么走。但好在,我知道不要怎么走了,也确定了自己需要坚持改变和不断追寻自由这件事。

Unbelievable

Unbelievable 是今天的关键词。晚上 T 约我去 Whole Foods 吃饭。疯狂热爱美食的他,竟然开始减肥了。上一次遇到他是在学校图书馆的偶遇。这哥们本来早就听说过,我的直属领导跟他本来就是朋友,他又是我同一个研究中心的本科师兄,一次跟师妹约饭的时候偶遇,后来竟然也开始约饭聊天了。

他今天一直在形容他心中的加拿大,尤其是温哥华的美,一直用的形容词是 unbelievable. 当然他还一直不忘怂恿我的「离开」之路。

我和师妹聊天的时候,说,T 可能就是很多北大的「中人」(就是不是最出众的那群人)等到年华已逝之后,在对生活的想象中,最完美的样子。大概就是,如果很多北清的学生本科都还算努力,然后又对学术有点追求,如果没有走错路的话,就是他现在可能成为的样子。

今天我故意没有说很多。因为以前每次见面说话都会超时,于是我今天就缩短战线。但是有几件事情还是很好玩,需要记录。

第一就是,他开始换着用天津话和陕西话开始讲话,在一个纯粹美国的商店里。可能之前你还觉得他牛逼哄哄的在讲今天在统计课上他又有什么新的牛逼的经历和收获,下一刻当他开始乡音出口的时候,你不会怀疑,他是你的故乡人。但,你知道,他已经不再热爱那个乡音中的祖国。他说母亲最近遇到诈骗非常焦灼的时候,我问他你也不帮帮他,他非常淡淡的、不假思索的说,爱莫能助呀。我震惊坏了。我想他应该已经在怀疑和重新定义的过程中寻找到了自己在这里的生活。这里指什么呢,可能是村里,也可能是纽约、旧金山以及温哥华。

第二就是,我提到来到美国对于「学术」这件事情的冲击以及幻灭。他寥寥几句说的透彻。体制决定了国内的学术只能是权力运作之下的一团乱麻。

第三就是,他对于自己生活的那种愿景、愿意付出以及可以预期的收获,我想我曾经也在那样的人生状态中,但我终究还是浪费了那段年华。

哦对了,我今天还去理发了。其实这个来自广州的理发师真的不会剪头发,开头说冬天了给你留长点,结果给我剪成了九十年代的小平头。然后她非常满意的说,简直太好了。你知道你来的时候有多丑吗?你真的不适合长头发。头发剪短之后,看起来最多二十来岁。

我真的是谢谢你啊。我只看到,来的时候那个忧郁的中年学者样子的我,变成了囚犯的样子。我是真的真的谢谢你啊。

哦哦哦这个部分是手机补充的。他说他不做中国的研究。因为不想去为了西方人的想象去做某种研究,那就是对自己说谎,而真实的中国社会的研究又没法做,否则的话可能需要避个难。哈哈哈

小人长戚戚。

忘了来美之后是谁跟我说的,有些老美学者,非常有「传教士」的精神,乐善好施,对人善意,尤其对周围的人特别好。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刚来不久就听到了有人对导师的「坏话」,我可能也会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是那种神仙一样的好人。永远都在对人好,不管是举办 seminar 还是 workshop,他都会提供午饭,也不用大家出任何的钱。我曾经对此并不理解,尤其在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要知道,我们这些号称社会主义国家出来的人,很少会有人对你这么善意。

从最初申请的时候就是如此。无数次麻烦他,因为面试通过,他每次都不会超过 24 小时回邮件,有求必应。对于有些中国人方面管理的不理解他也不去多问,而是直接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然后在那之外,他能帮的部分,会说,你直接告诉我要做什么就好。

可能就是因为我们自己文化里面的虚伪和伪善太多了,导致来了美国之后,我认识的几个北大的人都对这里的教授们(戏称「白左」)有一种隐性的敌意。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对我们最歧视的其实是华人(不管是内地还是台湾来的教授),但是我们还是会对美国人持有一种慎重的敬而远之,仿佛能保证安全。

因为最后还需要一张证明,我很多个晚上都有点不安。

但也是因为在国内见多了伪善,例如一个你明知道他根本没啥学问,却被尊为「大师」、「泰斗」,也就对别人社会里的「教授」充满着质疑。事实上,国内遇到的那些大神们今年算是出尽了洋相,不管是北大-南大的沈阳还是之后南大的梁莹都像照妖镜一样照出了这些人的丑态。就我自己认识的人来说,凡是能到那个位置的人(路径、位置与效率都算),极个别能除外(例如我的偶像戴锦华),大多数不仅是没学问,人品更堪忧。但我们更多的时候是通过抨击别人的学问水平来抒发自己的不满。但美国教授不这样。如果真的学术很差,评到什么讲席教授应该也不容易;如果人品真的很差,那么表面功夫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觉得也算是牛逼了。

所以虽然我非常侥幸的焦虑的发了邮件,晚上就回复了,还换了自己应用的模板(没有用我给他已经做好的模板)。第二天我遇到了问题再求助,半小时之内回邮件,那种乐于助人的样子,特别像个传教士。

我现在呢有点后悔听信了某些人过度的「阐释」。也许他二人之间确有过过劫,但与我何干?事实上也并不能影响他未来可能会改变,成为更好的人。或者,在那个故事里,是我的朋友有错在先。教授没有因此而像很多内地来的华人教授一样放话:我再也不会招中国大陆的博士生了,要有肚量多了。

当然谁都不会想到一直帮你的是,对对方而言关系浅淡的人,他可能只是例行对自己要求高;一直为难你的是你的同胞,负责对你进行管理的「机构」。不断的刁难,没有风行的法则,模糊的办事规则,让人难堪。

真空生活的结束。

终于在纠结、拖延了一整个月之后,订了回国机票。昨晚起草了一晚上的邮件,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合作导师发过去了。时间啊,过得真快。现在在非常紧张、焦虑的等待回复。额,目前还没有回复。

刚才在图书馆门口碰到了,很巧。他说他有三个地方可以办公。可以说,是过得风生水起了。我真的是非常羡慕他了。尽管他可能会觉得如果能去 Harvard 或者 Stanford 才算是对得起自己,但又聪明又勤奋同时非常精明又懂得把握机会的人,才能把人生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想回去,觉得在美国的生活不如北京。没想到一年下来,竟然对美帝的生活如此眷恋。那时候我记得跟师妹讲到这个问题,因为她当时说喜欢美国,不喜欢在北大的生活,我还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以为,是因为她在北京过的生活是需要跟别人挤一间屋子、没有自己的小汽车……而在美国,她可以住独立的 apartment,还有汽车。当时我觉得可能物质上的差距让她不至于想念北京,刚来的时候我几乎每时每刻都想要回去。现在不同了。虽然我在美国的物质生活未必有北京好,但可以有新鲜的瓜果,各种很难在北京吃到的有机蔬菜和食物,最重要的是自由,不是每天心的上空都飘着一团小小的乌云,总觉得被困在一种生活泥沼中动弹不得、无法自拔。人生怎么可能只有一种可能性而无法自拔呢?那是当时似乎的真切想法,如今想来是很小格局和小家子气的。在过了很久,「没人在乎」也「没人管」的生活之后,这样的人生真的很自得。我开始喜欢现在的生活,并且不想离开它。

但是我就要离开了。从订机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开始铺垫这个离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可能我从现在就需要强迫自己开始思考那些必须面对,而等了很久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了吧。

嗯,从订机票、发邮件的那刻开始,我的真空生活结束了。

遗憾少一点。

昨天网易那个「哲学气质」的测试刷屏了。其中有一道题我和朋友们讨论了很久,那就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是继续现在的,还是回到从前重新来一次?」(原问题记不住了,大意如此。)

我发现,虽然我问到的几个人,虽然大都会选择「继续现在的人生」,但面对可能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会有点心动。这个时候会问自己,人生有哪些遗憾,是特别想要改写的呢?如果真的要重来要一次,是从娘胎开始重来一次,还是从某个特定时间重来?

虽然回答总是不一而足,但可以肯定的是,或多或少,我们都对我们的人生有那么点遗憾,甚至是不可磨灭的、不能轻易释怀的遗憾。

《一代宗师》里宫二说:

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这些话我没对谁说过,今晚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都说出来了。就让你我的恩怨像盘棋一样,保留在那儿。你多保重。

都希望青春无悔、人生无悔,昨晚看范晓萱上阿雅的节目,说她很小就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尽管经历了很多的阻碍、无奈、质疑,但她说人生那么短,无所谓能否达到了,只要尝试过,后悔就会少一点。所以,其实人生在追寻的可能不是「无悔」,因为「无悔」是没可能的,终其一生拼尽所有力气,我们想要的不过是,遗憾少一点。

这是多么丧、多么真实、又多么励志的人生格言呀!

20181114

刚想了下,今年听到最感动的话是崔阿姨说的,哪怕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但每天睡前都可以跟自己说,今天真是累死了,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算是值得的一天。唉,人就是这样,其实自己做不到的,特别让人感动。

仿佛已经开始了告别,有点忧郁。终于开始适应的时候,终于寻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和状态的时候,又到了告别的时候。

烦,因为找密码用了太久时间,本来想要记录的的事情忘掉了。想起来再记。

还有,我已经好久不抽烟了。

如懿传:花开花落终有时。

《如懿传》的播出经过一波三折的电视剧最终在网络平台上线,如果未来有人写中国电视史应该要记录其中吧。种种原因使得这部投资较大、制作精良的电视剧无法上星,而通过网络渠道播出。恢弘的制作,精湛的表演,糟糕的剧本,与历史不符的剧情……因为正好接档了也是网络平台播出的《延禧攻略》,加上国人对于乾隆时期的人物较为熟悉,导致这部剧的讨论度颇高。我看豆瓣上,黑粉比较多,似乎有人稍微说点赞许之言,就会有人马上问是否是五毛之类,无语凝噎。今天醒来看了两遍最后一集,想说点自己的看法,权当记录。

一、为什么我能看得下去这部剧?

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那就要说说自己的变化。我曾问认识的电影达人果老师,他说已经弃剧了。我在想,那么我为什么能看得下去,而且竟然还非常心水?那么尖刻的我,怎么了?

我记得我导师曾经跟我说,他说我呀,太敏锐,总是太容易看到人与事的缺点。于是我觉得这是第一个大的变化,就是我自己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知道人生之难,知道自己的局限与不足,于是在看人待事上,就变得宽容了。若说从前主要是在挑毛病、不满意之间,现在则主要是看优点,发现能达到的美好之于何处。我想这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曾经喜欢看的美学是极度唯美或残忍的,例如岩井俊二的《情书》和《莉莉周》,当然现在对于这样的电影也是喜欢的,但喜欢的层面却不仅仅停留于此——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能看明白的也多了。于是看《海边的曼彻斯特》也会多看几遍,没啥惊心动魄的环节,都是失败者——那一幕男女主街头相遇,甚至都不需要完整的对白,自己已经是伤感和悲怆至极,内心里,这才是更多的人生真相,看似平常的人生里面,云淡风轻般的,写下的却是直白的破碎人生。

看多了跌宕起伏、浪漫唯美,会更喜欢平淡的表达。

所以电视剧版本的《如懿传》里所表达的人时人世,与当前阶段我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理解较为接近,这是第二个原因。因而即使确实剧情拖沓、有很多逻辑 bug,我也还是一直追,甚至为了第一时间看到,早起和晚睡。

二、「作品」

我一直在想什么叫做「作品」。我想速食时代,那些看着让人爽,爽完就没了回声的,不论其体裁,都称不上作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真人秀、综艺之类,很难称得上「作品」,更遑论一个人的「代表作」。那么「作品」是什么呢?是那些能让人反复咀嚼的文本,甚至,当你遇到了某时某事,发现某个「作品」中诠释、解释、表达了那样的你的心情,你回头再看,再看,心中的结打开,迂在胸中的疙瘩终于释然。我有很多这样的喜欢的「作品」们,它们有音乐,有书籍,也有电影和电视剧。

这个意义上而言,对我来说,《延禧攻略》称不上「作品」,它确实好看,看的人很爽,但知道剧情之后我不会想要再看一遍。但《如懿传》是作品,很可能某些场景会不断在我的脑中闪现,甚至帮我解释了我的一部分经历、心情,表达了一部分我自己。

我会反复观看的几场戏,一个是周迅坐在门口,无奈的手托腮红,望着夕阳的眼神——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这场「斗争」,你都是必须要参与的了,你无从选择。一个是断发一场,孤独走出的一幕,以及之后一个人失望、落寞的样子,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再有是倒数第二集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周迅平淡的似笑未笑,无言,客气,礼貌,其实是与君的最后一次见面,话别。心都死了,当然会笑,都忘了,可以原谅,没什么不能原谅。不就是人生里面最悲凉况味的封底。

三、你活过,你写过,你爱过

李银河前几天在微博读给王小波的信,到这句「你活过,你写过,你爱过」我还能忍住泪水,但到下一句「万一灵魂存在」时,我就忍不住流泪了。「万一」这个词,在我的语库中,用在这里多少是有点不合时宜的,它强调了写作者对于预设的不相信,内心的预期是基本不可能。或者有可能是,它更接近于李银河的日常口语,和我们在媒体上听到看到的不太相合,那是一种近乎个人的表达,通过这个词,这封信,归于个人化,与旁人无关。

年少时候看《泰坦尼克号》,其实并不觉得伟大,甚至不理解为啥有人会哭,多年后修复版重映,我记得我在中关村的美嘉看,还是不懂为何大家会哭。我这个人,思想的底色常常是灰色的白,有点悲观。我总觉得,死了挺好的,你们就不用面对生的煎熬,以学区房、理想的不可能实现、中年危机、自我失败等来凌迟你们的爱情。

之后小李子和肥温重新聚首在《革命之路》里向我们书写了爱情的破碎——事实上不是爱情的破碎,是人生的一步步、一道道、一丝丝的气若游丝的死去。

很少有华语电视剧向我们展示人生与爱情的关系。按照我现在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如懿传》里书写的「兰因絮果」,少年相知到中年离叛,可能是这部剧之高于其他剧的解释。这不是一部智商足够的「宫斗剧」,是一个人一生的可能镜像。

年轻时因为心里有爱,有信任,即使在冷宫,如懿也要活得像个样子,也能怀抱希望的活下去。最终登上后位,却看到一个本来勤奋刻苦、兢兢业业的帝王的中年时代,他又自负又自卑,更多需要的是「顺服」而不是「相知」。人生到此,她却把自己的人生境况变作了「冷宫」的那个。没有了可以指望活下去的精神,「中宫」还不及冷宫。

四、刚愎自用、薄情寡性、自私虚伪、疑心深重

在「断发」一段里,如懿口中对乾小四下了审判,用四个成语。据我的观察,大多是经历过中年危机的男性,在中年危机之后,尤其是如果他其实本身过的较为顺遂、成功、有地位,就会到这个境地。说到头,只爱自己。

在小说原著里,有更多这样的刻画。主要通过乾小四为何会越来越喜欢炩妃这个角色来谈起的。从前炩妃不懂如何做燕窝、分不清陶瓷的区别,在漫长岁月中,这个女人不仅学会了这些,而从乾小四那里,看到的更多是「作为自己一手栽培的作品」的炩妃,也就是说,年轻的时候乾小四喜欢的是青樱身上的耿直、才华与理解,而中年之后,这个男人更加喜欢自己的作品。更甚者,炩妃非常懂得如何「顺服」和投其所好,满全满足了乾小四「自恋」与「刚愎自用」。他从炩妃那里看到的,全然是自己多么棒多么好,而不是对方。事实上,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

有历史学家分析过我国相关领导人晚年的错误。在此不便做引述。一个人对于自己和权力的迷恋终将让他迷了双眼,刚愎自用,又疑心深重,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害自己。在端传媒发布的文章里,这个汉学家强调,当前境况下最可怕的也是如此,历史是否会重演尚需观看。

五、周迅

喜欢周迅,但却从来没像喜欢王菲那样喜欢。到今天看到《如懿传》,然后我又翻了不少她的访谈来看,越觉得她有味道。

在《李米的猜想》里,她露出自己的雀斑、暗黄的皮肤以及深情的嘶吼,你会觉得,李米就是周迅。她把对爱人的爱写进歌里,放进自己的唱片,那首歌叫做《大奇》。爱就是爱了,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访谈里她提到两部电视剧,一部是《红高粱》一部是《如懿传》。她说,两部作品让她找到了某种恰当的渠道,让她表达了自己人生里的感受。于是在等待《如懿传》的间隙,我又重新看了一遍周迅版的《红高粱》,戴九莲在乱世里对于占鳌的爱。张俊杰去和于占鳌打架然后卧病不起,戴九莲也不见他,对张俊杰他爹说,你要死就赶紧去死,要活就活的像个样子。她对于占鳌说,救命恩人你都不救,你就不是个男人。她去日本人那里看被抢走的女儿,她知道救不出琪官了,就说让娘再看看你,娘记得你的样子了,然后就走了。《如懿传》里,她爱一个人,却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处境出卖任何人。周迅在访谈中说,她不想活在娱乐新闻里,不想让大众消费她的人生故事,但她的表达方式,就是在剧里通过角色,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

那么《如懿传》里,周迅通过如懿表达了一个怎么样的她呢?在爱情里的心如死灰,还是不论世事如何变迁都要坚定的写自己?最近读《沈从文的后半生》,作者张新颖写说,沈从文也与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时代相遇了,但他却没有陷入到时代之中,他用自己的每天与世界抗争的方式,用一个小小的个体可以使出的最大的能量,在书写着自己的人生处境,从而超越了时代洪流中大时代对他的「定义」。弹幕中,很多人骂如懿的智商不在线,事实上怎么会不在线呢?只是她不屑于去斗罢了。最终不管是礼制、位分、姑母的嘱托、儿子的未来,都没有能够成为困住她的方式,当她心里信的时候,她愿意从冷宫书写到翊坤宫,当她心死了的时候,她也拒绝历史、权力对她的书写。她拒绝册宝,剪掉合影上的「自己」,断发与年少时的弘历(红荔)与青樱告别。她何曾不知道将来会带来怎么样的下场?她更在意如何书写自己罢了。她轻轻的栽培那株已经死去的绿梅,一个人坐在自己一个人的岁月里罢了。

《如懿传》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是一个超越了东方女性书写历史方式的故事,她用自己的方式书写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与时代无关,与情爱无关,与荣辱无关。

完成你自己。

前几天在豆瓣看到一个帖子,是妻子写给先生的。我还特意保存了下来。内容如下:

@婉转哥

他最近工作有点瓶颈,心情很差。我说你一辈子都勤勉自律,可你又不是金钱和家庭的奴隶。你要你想,你就去泛舟江湖好了。不要被心灵鸡汤洗脑,我不需要你照顾,你也没有爱我的责任,你不欠我任何。我安全有能力养小孩,必要的话养你也够。如果你要再去追求一份爱情,你就去。如果你要想去新西兰隐居换一种生活,你就去。你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完成你自己。至于你怎么完成,我尽全力支持。我说完他就很开心的样子。直到如今我也开心:努力的意义就是让爱人可以不那么辛苦,support him to enhance who he is.

看到这个传播量比较大的截图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保存在自己的手机。之后这句话经常在脑中回想。昨晚没睡着前开始看《沈从文的后半生》。看了个开头,发现决定不再写作之后,沈从文的选择是自杀,并且付诸了实施。在乱世里,他没有找到可以依托活下去的力量。

那本书我还只是看了个开头,关于这本书以后再讲。

关于引用的那段话,第一反应当然是这是个多么贤惠的女生啊,爱一个人,就是支持他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然而仔细想,如果我是这段话被诉说的对象,我应该要多么的惶恐和不安,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完成自己更难的事情吗?

跑步的时候听到蔡康永情商课也在讲类似的事情。于是我反思了下自己的成长历程,结论是,很多年我都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但是其实缺乏「自己」。大多数的人的一生都是在完成社会规定好的角色,如同我三十岁之前的强大焦虑那样,似乎是一定要完成某一种社会期望,才敢面对自己。别人的期望、社会的期待、别人眼中的自己、偷懒的怯懦的自我的叠加,总会让人最终抗拒解决这个难题——逃避可耻但有用呀。

我在想,之所以前些年我过的算是顺心、开心,大抵是因为,我也在完成某一种期待,或者我并不需要去思考「完成自己」这个「自己」是什么。我只需要按照某一种期待,这些期待看起来又是符合综合预期的,同时自己也算是得心应手,因此快乐。但内心里是缺乏隐隐危机四伏的。因此不论如何,哪怕最终的结果是要对自己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自己也必须从那个循环里出来。但是出来之后人生要怎么过,自己并没有很好的打算。

今天看微博,范湉湉发了一段视频,非常真诚,说对她来说,离开《奇葩说》是一个人生当中最艰难的决定。比离开曾经以为分手了就活不下去的爱人、从稳定的工作辞职,都要艰难。但她觉得,在奇葩说的几年已经把自己用光了。这种感受我懂,这就是我当时非要离开的感受,也是我去年觉得必须出国的感受。事实上博士毕业时,到我已经狠心做了一些决定,最后一个学期快要答辩时,我跟导师聊,我当时就想出国,但当时已经很晚了,有点来不及。到现在终于有机会出来,一个人呆着睡很多也失眠很多,同时有机会想很多。我在想,我终于在生长真正的「自己」了。

作为一个可能一生都不会有小孩的人,我的一生可能终将只能为了自己而活。于是在很多同学好友已经宣称自己过上了想要的生活的时候,我仍在上下而求索。这一生,不能有小孩来让我为自己逃脱罪名,等 ta 长大对 ta 说:为了你我失去了做自己的机会。我不曾有这样的机会去逃脱,因而每天在审问意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每一天都只需要对自己负责,每一天都必须对自己负责。我这一生,究竟要如何而过?像引文里说的那样,我要的是去新西兰隐居寻找顾城魂断激流岛的身影?还是大刀阔斧在某条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来?我憎恨标签,不喜社会主流认定的世俗成功标准,然而如果自己开辟标准,我可有面对孤独的勇气?那么我所要付出生命与自己相处,通过其从而完成自己的,是什么呢?

我没有答案。生长「自己」,就是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有时候观察美国人,理解他们是有趣的。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价值观下长大,仿佛拥有自己的梦想都是不道德的。西方的价值观是「完成自己」。你喜欢冲浪,你就去冲浪。你喜欢远方,你就去远方。没人会评判你,当然其实,根本没有会在意你。每个人都在忙着完成自己。每个人都值得拥有自己的梦想。一个世界只有一个梦想?太恐怖了。

像引文里说的,「至于你怎么完成」,那是自己的事情。旁人能做的只能是支持。何况在垂垂老矣之时,可还会在意是否被旁人支持?可能会后悔,为何在没有了机会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如何的人生,然而,已经再也无法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