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的世界,再见。

可以说是不眠不休的把 House of Cards 补完。如果用几个词来形容看剧的感受,应该是兴奋加难受。兴奋是因为剧本写的太好了,至少第一遍看基本上想不到什么逻辑破绽,语言也非常精炼,同时因为自己身处美国,看这部剧让自己有更多的代入感;难过也是真实的,太暗黑了,看的人非常崩溃。因为事实上你会知道,这并不是编剧的臆想,这多么接近现实。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政治剧的呢,应该是从《甄嬛传》开始。在那之前,似乎解释自己和世界的框架都好使文艺青年的文本框架,更多是爱情向,所以才会看好几次 Looking。甄嬛传可以说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个 turning point,在那之后,我才得以理解我人生中近距离发生过的许多事。话说回来,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整个人的价值观崩塌的。在那之前我是一个多么信仰勤奋的人啊,惜时如金,相信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在那之后,似乎失去了初心,虽然不得已、还带着些许兴奋往前走了,但并不好受。那应该是我博二或者博三时发生的事情。如果我本科就懂这些就好了。

纸牌屋更直观一点。让我更加了解二刘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简直太像了。如同单面镜一样,让我隔着岁月,看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但这样也很糟糕,例如不知如何用新的模式和他们相处。当然最精彩的部分是,夫妻互斗。在权力的游戏中,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所有人都要提防。往往越亲近的人,杀伤力越大。

更可怕的是「主角光环」。明明下木夫妇都是坏极了的人,但却忍不住盼着他们能在每一步逢凶化吉。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也成了拥有杀伤力的暗黑参与者,很恐怖了。

暗黑的世界观终于可以不再挂满我的天空,事实上此刻正是阳光明亮的时间,夕照时分,阳光却一点都不轻柔,反而很刺眼。

阴天。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北卡的天气虽然非常好,尤其昼夜温差大,即使白天有点热,晚上也凉爽宜人。但我最喜欢的其实是经常下雨。淅淅沥沥的可以下好几天,空气湿润,世界安静。

这又是一个阴天,偶尔落雨,能听到缠绵的雨声。印度小哥说,这里真的是太爱下雨,很难看到太阳,难免让人心情郁结。我有时候会很钟爱雨天,尤其在孤独的美帝,让我可以不去面对外界的陌生。

不过也许确实是很矫情,每天看到豆瓣、微博等传播的国内的信息,都让我非常抑郁。年轻的时候看到中年人抑郁觉得矫情,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但其实仔细想想,也算能解释。毕竟这与我未来的每一天息息相关。这个工作本身的意义和价值,和我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之间的关联;从国家层面,不太确切的集体所传递的希望我所传递的价值观念,不论是对于我个体,或对于这个职业本身的要求,都与我当年所获取的信息大相径庭。自然我们都深知所有的人生都需要付出代价,尤其是你自己愿意让其代表自己的价值观内——但当整个世界都变得浮躁,全然都是裙带关系以及出名要趁早的鞭笞,标准被很不怎么样的人把持之后,我等弱者未来的路会何等艰难。何况,还是个同性恋。

这种时候,很容易想到解释自己低潮情绪的办法,那就是李宗盛。你看这首《阴天》写的多好。但,太长时间停留在描述现状、体会情绪之后,人就变得不那么聪明了。毕竟还是要推理和不断的学习,才能真正获得解救的办法。但显然,流行文化所教会我的一切,都不足以让我摆脱目前的困境。

所谓,「中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也很难说,到底是自己资质不足,不足以更上一层楼,还是因为畏惧,那毕竟更加是一条不归路。我带来的书虽不多,但能读完且嚼烂放进脑子里的话,应该也至少会从当下的痛苦中超脱。但我还是有点畏惧。三十多了,不像二十岁出头,有自己完全相信的老师告诉你某本书你读完一定有收获你就会头也不回的去读,更多是缺乏方向,没人告诉你现在的语境下应该读什么,这种不断的试探、试错,又常受打击,总让人想要停留在阴天的雨声里,躲进梦里,躲进流行音乐里。

中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常常我们觉得人生是有选择的,然而其实可能并没有,尤其对我来说,可能就是要向着无能的反方向坚定走过去,不然,我可能会一直非常讨厌自己。

那么当下的无能,和过去,以及未来有关系吗?看起来并非没有。又怎么会没有呢。

三年,一事无成。

如今似乎恰好是博士论文答辩三年的时间。三年了,一事无成。

我应该算是「负气离开」的吧?当时计较的事情如今还是重要的事情吗?世界啊,当你发现更 low 的事情之后,一直回头看的,竟然是最美好的事情。偶然有瑕疵,对,现在我可能会称之为「瑕疵」吧,也应该尽量忍住,视而不见。

虽然同事大都让人失望,也没觉得我在他们之间显得有多么平凡,但终究而言,我算是非常幸运的了。博士读的吊儿郎当,没好好读书,也没好好写文章,也从未钻营关系,到最终还能有个教职,算是我的幸运。但回头看看,我曾经有那么好的机会,如果稍微钻营,也许会有更好的机会和发展吧。

毕业后的三年,才是真的「试炼」,体会到社会的复杂。但从真的学术来说,我似乎才刚开始了读博士的旅程。发现自己的学术思想体系还未成型,跳出我老板的框架之后,自己竟然啥也不是。曾经瞧不起的种种,自己也还有很大的差距,这真让人气馁。

第一年上了很多课,乱七八糟的,凭着热情和小聪明应付过去。没时间写论文,也没时间系统思考自己的问题。第二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焦虑申请出国的事情,等最终落定,却舍不得走。很感激的是最后一段时间终于在办公室找到了落脚点,经常去,才像是孤魂野鬼终于找到了个落脚点。但也得承认,大部分时间还是用在了吃饭聊天上。似乎读书时代可以在斯多格坐一整天读书,心无旁骛的日子,再也难回来了。

人际关系上的失败是最大的失败。也让自己看清了自己懦弱的性格。但最终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只能翻脸了。也更让人看到人心的险恶、人性的不可靠,还有坚守自己的难。

未来?不知道,且过完美帝的半年,我也需要有个清晰的决定了。且再看看。

「异类」贯通性。

前天晚上没睡着,刷 B 站时偶然刷到《新白娘子传奇》的三个主演聚首浙江卫视。很感触。主持人问三个演员,拍戏的时候各自印象深刻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段是否有编排过,想起来很感人。

叶童说,她记得最深刻的是和白娘子成亲。她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要想象自己身为男儿身的责任与担当,很显然,成亲是最具仪式的。

赵雅芝说,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产后被法海关押雷峰塔。那场戏让人是生离死别的戏,挚爱在眼前却不可触摸的戏,却也是人世间最寻常的场景。

陈美琪说,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二十年后去祭塔,一个人对着雷峰塔独白。虽然是一个人对着空塔在拍,事实上没人对戏,但那种独白式的抒情却可能也代表了人生的某一部分真相。

让我惊讶的也是如此这般,联想到这几个演员的现实际遇,总让人觉得人们回望岁月的时候,总是向岁月这面镜子中,投射温柔的自己。

《新白》在国内复播无数遍,童年时期的暑假,总在守着电视机等待。那是我童年时候记忆中的亮色,虽然其中充满了无奈以及生离死别。

于是我这几天就翻着看了几集,发现以前看到的全是深情罢了。回头再看,竟然觉得这部戏也有另外的意味。在水漫金山之后,白素贞才向许仙道出自己是蛇妖的真相。纵然美若天仙,一旦被贴上「妖怪」的标签,似乎也会变得非常吓人。但许仙听完之后,竟然怪罪对方怎么没有更早的告诉自己。浓郁的感情可以抵消所谓「异类」偏见吧。

但,白素贞在坦白之前,可能也是辗转反侧无数。想到她为许仙做的种种,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不仅害的许仙数次入狱、流放他乡,更让他魂飞魄散,甚至水漫金山。相爱的人应该坦白吧。否则总是双方都要付出很大代价。

后来许娇容得知真相,也坦然接纳;李公甫纵然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但也很快能接纳。古代的神话剧纵是浪漫多情,人与蛇尚能谈爱、共处,被主角光环笼罩的白素贞自然可以拥有这一切,看戏的大家,甚至可能会去骂优柔寡断的许仙和心狠手辣的法海,然而,若是现实中呢,可能就因为对方的性别,而呼之欲出是「妖怪」。

「妖怪」这个词,蔡康永在奇葩说提到过,白先勇在《孽子》里也提到过。原来,所谓「异类」,也可以是《白蛇传》里的白素贞。

只是在中国古典小说的设定中,「异类」白素贞,需要修炼一千八百年,长相是绝世美人,无论琴棋书画还是武功、医术都要成为世间一流,同时还必须要拥有慈悲的心肠,过人的胆识,海量的胸怀。这也大概也是主流价值观里所能接纳的「异类」,等你修炼千年,能量超群,你才配当一个「异类」。

早晨从夕阳开始。

在美帝的作息用的是国内的标准,新媒介让我们和与自己相关的时空关联,而人又总是向往着与自己熟悉和实质关系的事物发生关系。人若真的成了一个漂浮的原子,意义贯通成了障碍,完全要凭借自身的处境来确认自己,那么他自己必须是一个完整的宇宙。

那一次跟光华师妹吃饭,她本科是学社会学的,说来美帝之后,才深刻体会法兰克福学派所言的「原子化」的个体是多么可怕。其实恰如身在异乡独自生活的我们——人文社科的学者,彼此相交的方式很浅,大都是自己与世界进行交互。虽然自然科学的学者很苦,我也完全理解,但不必将自己放进世界的田野场,自己不必做度量,不必担心自己偶然消失于自己世界,与客观的世界打交道,其实未尝不是幸福。

我呢,最近的作息已经是,当睁开眼,已经傍晚的夕阳。我的住所旁边有一个宁静的小湖,向西望去是刺眼而温柔的夕阳。我每天在夕阳中醒来,如同迎接朝霞。

有人在豆瓣灌鸡汤,说什么控制不好自己身材的人,怎么可能控制自己的人生。面对这句话我倒是自惭形秽了,我连自己的作息都控制不了,更何谈身材,枉论人生了。路遥把写《平凡的世界》的经过写成了散文集,名字叫做《早晨从中午开始》。我想他一定也把那个强力控制的过程进行了美化。没有经历过失控、失望,又怎么会真的度过自己为自己设的劫难。

重回博客。

这是新开始 wordpress 之后,默认的第一篇。本来的名字叫做「hello, world」。这正是我第一次拥有博客之后的心情,终于可以向全世界说话。但渐渐的,会变成对自己说话。

世界太嘈杂了。尤其是社交媒体。仿佛很多时候说话就只是为了让别人看到、认同、点赞、评论。年纪大了,不再有这样的渴望,只希望找个平静的所在认真记录一下自己的生活——时间太快了,一转眼就没了,找不到真实经历过的凭据。

还记得在blogcn、MSN Space、歪酷、blogbus、豆瓣日志和微信公众号写下的点滴。只是,大多数的文字都寻不回来了。如同记忆那样。

希望自己可以回到没有任何负担的写作状态。摆脱言不达意和总觉得一切都失去意义的怀疑。相信记录本身即是意义。

把模板上的图片换了。因为最近重新看了电视剧版的《孽子》,而国内又因为某些事情而「浪潮」滚滚。这部戏里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阿凤的红,而是阿青家的这个红色的大门。他离去,他悄悄翻墙进去,最末集时,他隔着大门徘徊,听到父亲的呼唤他却窜走了。和他妈妈一样,他可能觉得「没脸」见父亲。即使父亲已经原谅他,但他内心的审判不会停息。

只是年代久远的这部剧,而且是电视剧不是大银幕,很难找到清晰版。反而这样模糊的状态是我所钟意的,正如同我们回头看自己的过往一样。

平凡之路。

朴树随电影《后会无期》推出《平凡之路》的时候,我心里一阵反感。不敢相信曾经写《召唤》的朴树会写这样的歌,心里默念一句「江郎才尽」也就罢了。

当然我没想到我的人生有一天会跟人聊起「平凡之路」。今天晚上去接我姐的机。她其实非常惊讶,咦,平安夜为啥你都没约会。然后说,她上个月回来见我,就觉得我「不太开心」,这次还是一样。「不太开心」呢,其实不是「不开心」,大概就是不在那种幸福满足的状态,整个人看起来清汤寡水的,没在弦上。然后她问我,最近都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嘛?

后来我们聊起一个共同认识的姑娘。我姐问我为啥看起来她也不太开心。我说,大概就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吧。没想到因为这一句,我姐竟然有点兴奋起来。她说,她多么想当一个「平凡的人」啊,无奈命运却总难遂人愿。然后我们讲起两件事情。

我说我前几天看到项飚的那篇《中国社会科学「知青时代」的终结》。我说起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他也是北大社会学系毕业的,但他上学的时候就认识项飚,看到「天才」的样子,在本科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只能是个「平凡的人」,于是之后的人生似乎也就没那么多耀武扬威的摆弄,平淡、安然的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情。虽然现在年近四十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的成就,但熟识的人都会对他推崇有加,难料再过十年不过成为学界翘楚。我想说的是,其实北大清华有很多人,在刚上大学的时候总是遇到天赋异禀的人,因此早就接受自己只能是个「平凡的人」。

然后我姐说起,出事的 21 世纪最近定了审判。曾经是很多人内心精神楷模的沈灏获刑四年。于是有人在 21 世纪的同事群里说,「如果可以选择,能平凡过一生就好了」,据说大家在有人在群里回复「呵呵」。我姐说,也就是曾经不平凡过的人,现在回忆起往事,才会说想要选择平凡。尽管现在出了事,甚至还获刑,但仍旧不掩沈当年的光芒,不仅曾经照亮一个报社,还曾经呼应过一个时代。现在那个时代远去了,有学生在朋友圈贴出《南方周末》 1999 年的新年贺词《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温暖的阳光打在我们的脸上」,「即使新闻死了,也会留下圣徒无数」,重温这些文字总让经历者唏嘘。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问题是个伪命题。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平凡的人」。七零后如果能考得上大学,能够较为顺利的实现社会阶层的向上流动。八五前们如果工作的早,尚且还能赶上末班车,买个房子;再之后的人,如果想通过考学的方式实现逆袭,简直太难了。现在我们能看到的榜样们,恰恰从数量上告诉我们一个事实,要竞争赢过多少人才能有如今的成就。那么,更多的人要在适当的时候,有人在小学,有人在大学,有人在工作中,学会去接受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并且接受平凡的生活方式生活下去。这并不可耻。那些每天盯着「不平凡」,用尽所有手段完全丧失底线往上爬的人才可耻。可是,这么多个人要走向「平凡之路」,社会的想象力却没有提供给适合每个人的「平凡之路」。我们都在用尽力气寻找自己的「平凡之路」。

可是如果你的父亲也罹患癌症需要换器官,那么你就会知道「平凡」是多么可耻的事情。没有钱,没有插队权,你的父亲就得死;那么做一个普通人意义上的「平凡人」的首要条件是,你和你首属圈子里的人都必须是平凡不特别的,这个平凡还包括不能生重病。我姐经历了这一切。但她多么想经历「平凡」的一生啊。如果她不曾嫁给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如果她父亲不曾患癌症,她多想嫁给一个平凡而深爱她的人,继续养她的金毛,再养几个健康的小孩,安稳幸福的过一生。但年轻的时候她不这么想。年轻的时候她有新闻理想,她视爱情为生命,但她说感情的打击却不及父亲生病,面对奄奄一息随时可能丧命的父亲,她看起来较小的身体才焕发出强大的力量。那么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曾有过新闻理想,不曾嫁给过后来的上市公司的老总,以及最重要的是,她父亲健康长寿。

经历过「不平凡」的人,才懂得「平凡」的珍贵。可是那些向着「不平凡」而把自己折腾的要死的人往往最后只是平凡的人,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接受自己平凡的宿命。但往往,世事都不是人能主动选择的,「平凡」与「不平凡」,也不过是顺着人世的摆弄,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31 岁记。

2003 年的愚人节,身处非典的漩涡,高考前夕的我对世界充满疑惑,以至于当我听到在这一天张国荣去世的消息时以为这仅仅是谣言。对处于非典时期那种紧张焦灼的社会气氛,随时有人感冒发烧都可能会被隔离,人与人完全不可信,最好不要见面,打电话发短信是安全方式的那个阶段的我,以及高考前状态一直不佳忧郁烦闷离愁别绪种种来袭,张国荣自杀的事件并没有很深的影响到我。我记得我只是淡淡的评价道:对于张国荣这样追求完美的人来说,活到 40 岁就够了吧。在那之前,通过盗版光碟,高中的我看过《霸王别姬》、《春光乍泄》,当然那时候我只是隐约的觉得这个人很可能会是一种「隐喻」,但那时候我并不懂人生的走向为何。那时候拥有无限的青春可以挥霍,并不会想到,我自己有一天会到达 31 岁。

这简直太可怕了。

2003 年年底我在北京,正在跨年的当下,我记得我那时候特别迷恋隔壁系一个男生,那年冬天下特别多的雪,常常把成府路的树枝压断,我手写了很多很多的信。我周五下午没课总是喜欢坐地铁去天安门看降旗,我当时还是特别喜欢王菲和朴树,不过我仍旧记得梅艳芳去世的消息,那是 12 月 30 号,好像那一年的死了很多人,非典的时候广东、北京和山西都死了很多人,柴静去了小汤山采访,张国荣和梅艳芳死了。我并不知道我跟他们两个香港明星会有什么关联,但那个时候隐约觉得人生太脆弱了,要好好活。那时候,我还不到 20 岁。

之后的人生似乎就汹涌来袭。少年时期的缓慢、静谧的时间体验一去不返。北京这个城市充满着梦想和希望,当然也非常残忍与决绝。我也怀抱比较正确的价值观,想要获得就努力付出。然后就一直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这 12 年时间,似乎是割裂式的,如果不是有人提醒都很难将自己的不同阶段串起来。然而在之后的人生里我却经常想起 40 岁自杀的张国荣以及患病去世的梅艳芳。当青春被挥霍的所剩无几,终于打算停下来好好收拾、检视自己的时候,我差不多 28 岁了。

28 岁那年,我也应该是过得非常狼狈。我当时租一间很小的房间住,几乎容不得第二人进去。当然大部分的时间我都不在屋里。那一年,我在「理性与感性」中挣扎,跟当时所在的团队的关系产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那一年我非常幸运的跟某互联网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一起做项目,每周五飞一个陌生的城市周天晚上飞回北京,我庆幸我的思维能力开始呈现新的色彩与疆界,同时那个团队对于同性恋的包容让我很轻松的出柜。在认识他们之前,我都一心一意想要做一个事业型的人,不管是在学界还是在业界,都觉得自己一定要「过出漂亮的人生」来。但跟他们合作帮我解决了两大难题,首先是我不再有那种身为同性恋的「羞耻感」;其次我非常近距离的观看了一个身价过亿的人的生活状态——那绝非我想要的。

然后我开始写《28 岁说》系列。

不过之后的人生就又开始混沌起来——仿佛是我太想要过好了,太想要寻找到一个目标了,反而迷了路。迷路的方式却是在奔忙中继续辗转,以忙作为唯一的避免面对自我的借口。到临近 30 岁的时候,我到了博士第四年,按照学制来说我应该马上要毕业了。不过我似乎那时候对毕业一点都不关心,我将所有的救赎都压在爱情上——既然事业的成功不能获得救赎,那么爱情终究可以吧。然后爱情呢,又偏偏不是那种付出就会有回报的事情。但是当我把所有的宝都压在爱情上,企图因此来获得拯救的时候,爱情成了我和自己进行和解的一项交易,当然这项交易并不合理,因此注定失败,这也造成了最为压倒性的糟糕的结局,最终我将要毕业的时候,竟然一无所有。我轰轰烈烈、千呼万唤的 30 岁的时候,没有工作,没有爱情,简直太糟糕了。我无比的嫌恶那样的自己。那样的自己不配这么多年自己在事业上的付出,在爱情上的坚守。然后,就生了病。

用力过度,导致无法接受失败。这样的失败,又伴随着 30 岁这样的门槛的质问,我又如何可以不去承认,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呢?

所以我的 30 岁整一年,几乎是披头散发、屁滚尿流的过来的。似乎太久没有这么糟糕过了。我每天在灰暗的小屋睡得不省人事,对工作的事情也置之不理,对所有的人都敬而远之,没有兴趣。那时候伴随我的就是一只喵,还有一个好朋友。最后剩下可以凭借的,就是这么一只喵,一个好朋友,他们伴随我写完了博士论文,通过答辩,甚至突然间有了教职。终于可以绕开老板对我的安排,归还自由身。看起来美丽的头衔其实是太多拧巴和委屈,所有不屑于去做不愿意去做的事情这些年都尽力去做了,终于可以 say no 的时候,真他妈爽。去 tm 的美丽的牛逼哄哄的头衔,老子宁愿平凡过自己的简单人生。

后来的事情似乎都是转机,但回头来看都是注定。那篇我删掉后记才提交的博士论文,那个买回来却没有拆封的博士学位服,那些空白寄出的明信片,那些想说却从来没有说出来的话,都随着我毕业而一切清空了。当然这中间还有买房和买车的插曲,但终究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看似平静淡然的我,内心里仍旧荆棘丛生。当然我知道,未来的人生,这些遗憾都将伴我终身,成为我自己的一部分。

后来,我就睡了很多觉,我喜欢在傍晚时分在高速上开车,尽量不去触及难过的记忆。为人师表,虽然并不知道到底好不好,但态度非常虔诚。以及,在 31 岁生日当天,诅咒这个倒霉的年纪,希望 30 岁快点过去。

31 岁了。按照我高中时期的想法,大概我也不会活过 40 岁吧。但现在却觉得自己仍旧还没长大,尽管内心难起波澜,却仍旧在很多时候保持孩子般的初心。40岁的时候,我会死吗?31 岁的我,没有答案。但如果每天都可能是世界最后一天的话,我还是希望此刻自己活得简单坦然,充满力量。在迈向 40 岁的进程中,仍旧以一个少年的状态去探索未知世界的美丽,继续对人保持好奇,那么到 40 岁的时候,我才会有答案。

忘词的朴树和走神的我。

知道朴树在北京开演唱会已经是开唱两周前,而且是某公司的 co-founder 特意发微信告诉我的。2013 年忙着跟他们做项目,买了北京场的「树与花」居然没有去成,而今她特意来告诉我,一定不能错过这场。可是我却意兴阑珊。一来十月份实在太忙了,二来也似乎与 2010 年王菲在广州开演唱会我的情绪接近,没有处在那种情绪下,紧张的情感怕被触发。直到关系很好的师弟问我去不去。他会去。他发来微信说「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看到这句歌词,我就没多想买了票,也没有想去找谁一起看。朴树的演唱会,似乎非常适合我一个人去看。

你的生命她不长 / 不能用她来悲伤 / 那些坏天气 / 终于都会过去

——《在希望的田野上》

朴树一直在忘词。事实上我记得词比他还多。他一直拿着一张纸在看着词唱歌,实在懒得唱词就开始咿咿呀呀哼曲调。终了他看着歌词,他说,他现在甚至已经不理解这些歌词了。从《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朴树从一个大男孩变成男人,从忧郁痛苦的青春期进入幸福安稳的成熟期。最近他的作品有《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等,都在宣示着他现在生活的幸福与安稳。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生活并没有真的发生变化,变化的是朴树自己,他现在换了一种视角看待生命和自己。

1999 年,我上初三。从高中起开始系统接触流行音乐,赶上流行音乐最后一波的复兴,算是我的幸运。整个高中,陪伴我时间最长的就是朴树和王菲的卡带,一遍遍的循环与流转中,我坐公交车路过城市与荒凉的时间。还有什么能更好的表达我自己吗?那些磨得有点走音的卡带会告诉你,那个不曾经历过世事与世界的少年,是如何在不谙世事的岁月里,编织不真实的梦。

在《我去 2000 年》里,我最喜欢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和《旅途》。演唱会上,朴树唱了两次《旅途》。现在看来,将人生比作旅途简直不算什么高深具有美感的比喻,甚至俗气。可是对于那个十几岁高考前都没出过省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意义重大的隐喻,当我坐上北上的列车去往北京读大学的那一刻,我耳机里播放的是《旅途》,而我的人生自那之后,就不断的辗转奔忙,似乎看不到停下来的那一刻。

「我们路过幸福,路过痛苦,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北风将从今夜开始吹起 / 看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

——《九月》

《我去 2000 年》于 2003 年再版,增加了两首歌。其中一首就是《九月》。九月对于学生来说就是漫长的暑假度过之后开学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就是非常不情愿的从家返回北京的日子。最近总是有机会让我陷入回忆,事实上我也是,我都甚至很难想起来不开心的大学岁月。但是每次想起来,又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不曾散去。然而每每陷入当下的生活,又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梦,又为何做得如此辛苦。

大学期间也在不断 repeat 这张再版的《我去 2000 年》。那时候我有一张蓝色的 SONY CD 机,随身会携带喜欢的 CD,这一张也是必备。

我曾经认为自己薄情寡性,对于人与事总是淡漠,仿佛每过一个阶段就彻底跳出,将一切抛诸脑后与自己毫无关联。所以硕士毕业我扔了一切想都没想就跑去广州了。之后的人生似乎总在飞行,总在认识新的朋友和新的世界,但心里总有牵引。我那时候有一台经典的 SONY MP4,价格不菲,重回北京,当飞机在北京上空盘旋,途径大望路万达时不小心 shuffle 到了《九月》,一听到「这就是让我迷失的那座城市」时我就泪目起来。很多人生是失去后才能意识到的,与一座城市的情缘也是如此,它不仅记录着你年轻的容颜,还有你在这座城市成功和失败、爱和被爱,那些城市脉络里深刻的印记,便是我们自己。也大约是从那之后,我的人生总在与过去牵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薄情寡性,只是年少时不懂幸福和不懂失去,凭着想象力便赴往了,年岁大了点才明白,原来每一步都是万劫不复,哪里有回头路可以走。

时光真疯狂 / 我一路执迷与匆忙

——《且听风吟》

2003年底,朴树推出了自己的第二张个人专辑《生如夏花》。我记得特别清楚,为了能第一时间听到,我在第一时间坐地铁赶到西单图书大厦,回程的地铁一直听,听完又生气又愤怒。觉得朴树怎么能这样,完全跟《我去 2000 年》不一样嘛。

那是一个懂得快乐的朴树了。我并不知道那些淡然有多少刻意为之。听《她在睡梦中》会听得特别爱那个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曲子,这样的歌词吧。「可是为爱我而来,人世间,穿过那茫茫的人海,睡在我身旁」。这一句也是演唱会时让我鼻酸的地方。

当然我最爱的还是《且听风吟》。人生中非常偶然的时机可以体会到那种淡然、满足的心境,然而并不多。

演唱会上,朴树唱完所有的歌,还有 20 分钟才结束,他在台上显得非常尴尬。然后就语不成句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直接将一些歌重新唱一遍了。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太愿意唱《我去 2000 年》里的作品,他更愿意唱现在的《平凡之路》、《在木星》、《好好地》。他说他现在很难过,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很老了,甚至他养的狗狗也已经很老了,但尽管如此仍旧可以看到他现在安稳而幸福。少年时期忧郁、凌厉、愤世嫉俗,敏锐的捕捉同时让自己内伤至骨髓;现在看起来主流、大条、幸福,但这是一个中年的朴树,他终于到了现在的生活,我甚至为他开心,也但愿自己有一天也可以。

高中时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听朴树、魔岩、谢天笑、唐朝、涅槃,临高考还在组乐队,弹吉他弹到流血,是我的「文艺世界」领路人。现在为人夫、为人父、大医院的大夫、秃顶。演唱会进行中,我将朴树现场的照片发给他,事实上我们也是最近才加了彼此微信。他犹豫半天问我,这是谁啊?我有点得意的笑了笑,回复他是朴树。他也没多说,不怀念过去煽情或者抱怨,只说,「哦,他最近那首歌,挺好的。」

他说的应该是《好好地》。我没有再回复,只是走了下神,听朴树的《我去 2000 年》到《生如夏花》到最近的《平凡之路》、《好好地》似乎就是在暗示一个男人的成长历程,然而我们并不后悔所有曾经忧郁的、愤怒的、失望的、流泪的那些青春,反而庆幸经历过。

从此不知,「谁赏江上明月 / 谁听江声浩荡」。

自己 2

跟本科同学见面,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放在很多年后来看,有一些事情的意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我将很多往事都忘记了,如果不经由他的提醒,我几乎已经没什么机会想起,而在事件发生的当下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可见,不仅是对社会和他人,即使是对自己,人也是非常健忘的。

跟本科同学相识 12 年有余,跨度较大,也是比较好的参照系,这次见面让我想到几件事情。

第一,世界变复杂了,或者道理变简单了。我们从流行音乐、电影文本或者互联网信息中,触手可及的那些道理,已经不足以支撑我们 30 岁的年纪所面对的世界的复杂程度,我们进入了需要自己去体会和分解意义,同时用自己的阅历和知识来面对日渐复杂的自身世界的阶段。对此,其实是有一点「快意」的,因为这个年纪终于有了阅历和知识的储备,再加上自己获得的社会身份,终于可以撕去大众文化的虚伪来用更为自信和真实的自我来面对世界。

第二点让我说起来有一点不好意思。理工科出身的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经由导师的指引读了一些社会学的书,然后从这些书不论是百年之前,或者他者文化,在对应我们所面对的现实世界,会有一种不可逾越的向心力的感觉,那种感觉让我颇有点看透世事的小聪明和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我沉浸在这种「小聪明」和「无力感」里面无法自拔了很长时间。

也因此,我很长一段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同性恋的身份」的决定论上面,写「 28 岁说」系列时,是有一种自己被当成直男培养了很多年,终于在 28 岁恍然大悟应当如何过的感受。但是「恍然大悟」之后,其实从 28 岁到 30 岁过的一样失败。

今年我发现我自己不管是读书、看电影还是对社会的观察都有一点转向,那就是我不再坚信「同性恋」或者世界存在绝对的决定论了,我发现我愿意从同性恋的框框里跳出来了,或者说我认为不论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或者不管是哪一种亚文化小族群,都有普世的困惑以及问题,跳出这个框框对我来说跟写「 28 岁说」系列同样算是一个标志性的节点,至少是目前,我觉得自己不论是生活还是学术思维,都更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