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上讲台。

讲完三小时的课,我匆忙的把手机号码敲在PPT上,本来准备好的致谢词、总结词突然间断电,半个字也想不起来。只好匆忙鞠躬,拉着行李箱赶往机场。

硕士毕业后的几年间,我总是这样匆忙从一个城市往另一个城市,大多数的时候是一个人,整个过程如同演默片,不是《不如不见》里的陈奕迅,而是《迷失东京》里的Bill Murray。

然而当我大汗淋漓的赶到机场,终于在飞机上找到位置坐下,看机窗外安静的夜色,缓慢的搬运行李的工人以及不停四下张望的引导员的时候,才觉得终于可以难过一下了。从决定辞职读博士开始,我的人生就走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路径,很难向别人解释「我到底在干嘛?」但在我承担的所有角色中,我最喜欢和最享受的是这一个,那就是在讲台当老师。虽然每年只有短短的三周的时间,却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光。

第一次上讲台的时候,我使劲浑身解数,像是要对谁证明什么似的。关系不错的师妹专程请假来听课。我却很煽情的说,「三年前我也跟你们一样,坐在下面,什么也听不懂。」那时候的自以为像是经历了世事般沧桑,终于找到温柔乡般醉倒在一片痴迷与信任中。之后再有登讲台的机会,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企业,没有了初试啼声的兴奋,却在每一次课后都有被掏空的疲惫,再检讨自己的不足:阅读量太小,思维能力还是不足以支撑,再有就是节奏掌握的不好,案例讲的不够细致,等等等等。

兴奋感散去,眼前的拥挤的教室变成沉默的桌椅,咖啡的兴奋度也无法起作用,只剩下空虚。一个不到30岁的人,应该有怎样的知识积累与社会阅历,才能撑得起一个讲台,才能不间断的在三小时内分享他的知识量与人生体验?

对我来说,这几乎是掏空自己,又认识到自己做不到的过程。这个过程,让我觉得无比刺激,又无比沮丧。又期待,又受挫。

所以,我本来打算在下课之前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讲台上讲课了。」然而我终将知道,对于台下的人来说,这是一句煽情的废话,于我,却是一段人生的总结陈词。可以在心中将这几个字组字成句,对我来说,并非容易的事情。

可是时间就这么到了,三个小时,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早下课去赶飞机的,结果最终连准备好的内容也没来得及讲完。我只好狼狈的将手机号码写在PPT上,并轻轻的鞠躬,拖起行李赶紧上路。

最想说的,总是来不及说出来,就已经变了味;不说出来,又如鲠在喉,却又只能咽进去。

感情状态。

跟学院几个老师一起去米国开会,我曾经当过一个年轻女老师的助教。我读硕士的时候,她刚拿到米国的博士学位,单身,美丽的面孔,自信满满的气质,踌躇满志。这次去米国不仅带着自己的老公,还带着两岁的儿子。

吃饭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她当着全桌问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懒得去解释很多。就说,「有啊。」

然后她立马补充了一个问题:「是我知道的那个吗?」

我被这个问题震撼到了。我并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哪个,因为据我自己所知,这么多年来我倒是有过男朋友,真的没有过女朋友。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哦,不是那个了。」我猜她指的是某师妹。当年师妹风风火火的追我,全院皆知。

她继续不依不饶,「那现在这个是我们院的吗?年纪多大?工作了吗?……」

我才意识到,在一个八卦的女教师面前,对于「感情状态」这个问题,一个马上而立之年的男生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不论回答「有」或者「没有」,都会被刨根问底。

开学去学院注册,特意选在了中午一点半左右去,觉得那个时候人最少。打开学办的门,熟悉的老师的脸孔,亲切的勤工助学的师弟师妹。

忽然,学办老师停下手中的活儿,大步流星的走到我的眼前,仔细的观摩着我,我被这个不容拒绝的阵式吓到了,只好乖乖就范,而老师的样子,像是在研究一个中世纪的雕塑。然后她惋惜的说:「比起读硕士时候的你,你真的是苍老了好多。」

她记忆中应该是六年前的我。那时候我大概两天刮一次胡子就好了,现在早上刮干净傍晚就又冒出来。她看着我的样子所表现出的对于时光易逝的慨叹,仿佛是在照镜子般,啊,岁月是如何侵蚀一个少年的容颜,就会如何的侵蚀我自己。

但是,一向在学办巧舌如簧的我也对着这个慨叹良久想不到更好的对答,只好缄默。我赶紧低头找我的名字,准备签完字赶紧撤。

「那么,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吧?」还没等我把档案抽出来。

她用的是「吧」,不是「吗」。这两个字的差异告诉我,她是多么希望我能找一个女朋友呀。

「恩,有。」

于是她带点吃惊又带点满意的低下头,「工作呢,打算如何呢?」

原来问题后面还有更多的问题。

跟同门不是很熟的师妹聊天,正事聊完之后,师妹试探的看着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尼玛又来了。我心里默念。

「师兄,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师兄,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

「那有男朋友吗?放心吧,我完全能理解。」

「不管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赶紧找一个吧,一个人太苦了,觉得你特别孤独。」

因为「铁三角」中的一个角奉子成婚去了,我们三个人一月一聚十余年来首次断掉了,并且不能有遗憾。

跟我一样未婚的那个角,经常在全国游山玩水,在不同的地方签到。国庆节,其余两个角先后说回学校转了一圈。然后我们开始讨论校园内的变化,或者北京怎么都完全不出太阳。对于「谁陪你一起回学校」或者「谁陪你一起游山玩水」这样的话题,我们从来都不去触及。在那些发在朋友圈的照片镜头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或者几个人,可是我们却从来都不去问,像是约好了般默契的的回避。

你生病了有人照顾吗?你难过了有人安慰吗?你孤独了有人陪吗?

中秋回家,奶奶说,吃不到家乡的饭菜,真是可怜。你看我的熬的这玉米南瓜粥和烧的饼,北京肯定买不到。

然后她问我,「在北京有人帮你洗衣服吗?」

我刚打算说洗衣机啊哪里还需要手洗啊还没说完呢,她就开始抹眼泪。「家里每天做那么多饭都吃不完,你却没东西吃。洗衣机洗的衣服怎么可以穿,那东西用来洗窗帘还差不多,手洗才干净。」然后哭个没完。

对于大多数没法解释「感情状态」的人,都已经很少来往了。有些人因为彼此太在乎,不需要解释对方也知道,言语中故意错过去的沉默是你们的友情。而对于垂垂老矣的亲人,这个话题却只能以眼泪作为终场,她觉得你受了委屈于是委屈的流眼泪,你自己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其实在心里也在委屈的流眼泪。

定性之眼(8)

概念

经常会听到一些自以为是的概念,比如「新生代农民工」,或者「穷二代」,听起来煞有介事的样子,仔细推敲起来概念模糊。但是这些似是而非的概念往往都带着一定的假设,比如「新生代农民工」是在说,新一代的农民工,应该都是80后和90后们,这些人跟他们的父母辈成长环境截然不同,所以长大成人之后虽然享有同样的阶层身份,但是行为方式也完全不同;「穷二代」则是指那些在贫穷环境下长大的一代人,这些人可能经由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社会阶层的逆袭,也可能固化在穷则穷已的环境之中无法自拔。

本来想了解「农民工」,因为「价值观」的原因,我们不得不修正了这样的说法,变成了「外来务工人员」。但是从这种说法来看,我本人毕业之后如果不愿意回家乡,也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外来务工人员」了。但是在此做一系列概念的界定,无非是想去定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没有很高的文化程度,从事的工作比较「基础」,薪资相对较低,外出打工的人是因为在家乡没办法获得相应的报酬,而也有一部人留在当地。可是其实其社会阶层、职业身份并不能很好的跟我们的研究目标对应——在研究目标的另一端,其实我们只关心用户的手机使用行为,那些技术「小白」们,那些应用「小白」们,那些「内容」小白们,并不一定就是农民工。在这里,是我们可以看到的人群属性,与其手机使用行为之间的严重gap。

人群

通过agency我们先在北京找了一些「外来务工人员」。这些人是高校的保安,是工厂的工人,是辗转于高楼大厦与高低端小区的快递员……这些人的显著特点是,他们学历、收入都偏低,时间被整块切割或者零碎穿行,不管对于电子终端还是话费、流量费等具有较高的价格敏感性,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对于手机的使用不仅不能算是「小白」,甚至算是高手。我们常常会刻板印象的认为,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对于新技术新文化的接受程度是相对慢、低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技术面前人人平等在手机这件事情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们使用「万能钥匙」来打开附近的不知谁家的wifi来当做免费wifi,他们使用团购,使用淘宝,抢红米,听音乐玩游戏看视频,在58同城或者赶集网找兼职,无所不能。似乎在「用手机」这件事情上,他们并不需要别人帮忙,手机简直和看电视和去网吧玩游戏一样的简单,并没有学历的门槛;他们跟父母一辈显著不同,他们显然对几乎同龄的技术产品如此的驾轻就熟。

城市

于是,我们开始反思,是不是「北京」这个大背景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帝都牛,连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外来务工人员」都比别的城市牛很多倍呢?于是,我们打算再跑一趟东莞。去那里去看一下大家「不认识的人」的样子。

在联系agency的时候,对方的负责人告诉我,要到东莞看「农民工」的话,一定要周日,因为他们一周要上六天班。恰好「海鸥」过境。我们降落在白云机场的时候,天气真是不错。一路赶到东莞,在闹市区下车,然后就被震惊到了。这个东莞是我不认识的东莞。我曾经于2013年秋天以及2014年春天分别到过东莞,而且每次都住同一家宾馆在同一座大厦工作,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萧条」的东莞:周六的东莞,马路上没什么车,闹市区没什么人。然后我们又驱车去了周遭聚集着工厂的小镇,同样的情景在此发生。一年前来这里的时候曾是一副繁华的气象,现在却已经感到了末日般的凄凉。

方法

这次比较好玩的地方是用了之前没有敢采用的一种方法:「家访」。跟小学的时候老师去学生家里家访有点类似吧。于是我们就一车人浩浩荡荡在东莞的各个乡镇之间颠簸,但是到了第一个工厂的员工宿舍门口就开始纠结了:这么多人进去围观,可能「观」的意义就大于「访」了。但这种方式确实最为直观,这些人的生活场景瞬间之间屏障就被踏碎了。他们如何使用互联网,他们的PC与手机之间如何分工,他们除了狭窄的睡觉空间之外,还有别的娱乐场所吗?他们除了手机与网吧,还有别的可以求诸的度过漫漫孤独时间的方式吗?这些在进入到被访者的生存场所的时候,我们就几乎不需要去鉴别被访者的言语是否真实可靠了,甚至也不需要太依赖被访者的语言表达能力去想象他的生活真实了。

「家访」最大弊端就是「访」的效果会变差。少了单面镜室的环境,被访者显然在自己的环境中成了占据主导地位的一方,尤其是又有了被多个人围观的场景,被访者的注意力就开始在多个人之间游移。所以改进的方法应该是访谈者单独完成家访的过程,或者在家访结束之后,结束之后将被访者拉回单面镜室针对家访中的问题各个击破。

反思

那么我们最想了解的部分,我们可以很轻松的从他们的人群属性将他们定义出来,但这些人的行为却不一而足。那么反向来思考,如果我们定义一些手机使用行为的集合,往回倒推是「寻常就是这么使用手机」的人群的话,能否将其返回一个固定的人群呢?我想大概是会让大家失望的。但是每个人的一部分行为的固有行为集合,却反而可能汇集成一个固定的属性。这个行为集合指向的App,应该不是服务于一个特定的人群的,而是服务于大多数人的一部分需求的。这个需求最好是钢需,才能将所引起的成本递减。

所以对这件事情的思考就从,某一个特定的人群是否在手机使用上的需求有最大公约数,且这个最大公约数是只属于这个群体的,我们将这个最大公约数拿出来与我们周遭人群进行对照的时候发现,我们所寻找的不应该是这个特定人群的最大公约数,而是所有人群的最大公约数。其实最终要实现的应该是将人们的行为进行概念层面的分层与切割。从这点来看,马洛斯的需求假说应该是靠谱的。工具类的产品应当瞄准的「钢需」,非用不可,解决的是具备「普世」意义的那部分。而内容型的产品则应当将层次分好,让「消耗时间」、「寻求慰藉」、「寻找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的不同人群都可以在内容型产品中找到自己。工具类的产品解决的是空气和水的问题,不论是谁都不可或缺,并且用户对于这两件事情的议价权并不高;内容型的产品解决的是食物的问题,每个人都要吃,但是有的人能力多一点就吃的高级一点,有些人就吃的差一点。内容各有偏好,要让每个人通过互联网产品(平台)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世界

虽然我有少年时期的农村生活经验,以及我家乡的很多亲友都可以成为收入低、教育程度低的样本典型,但是这次在东莞见到的这些人,确实也是超出我生活经验的一群人,确实也是我「不认识」的一群人。

他们大多数现在不满20岁,生于1995年之后,来东莞没多久,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独生子女。一些父母也在广东打工,于是他们也跟过来,但并不住在一起;有一些则跟着老乡背井离乡就出来了,看起来是在「打工」,其实是来看看这个花花世界长什么样子,来度过剩余的青春期。

他们不再会因为要省钱在蜗居在局促的宿舍,而宁愿用工资的十分之一来换取一个独立的生存空间,住的地方可以没有独立卫生间但一定要有网络,喜欢的电影要去电影院看,女生最喜欢的事情是在淘宝买喜欢的衣服,男生闲了可以刷陌陌来追女生,还要有一项爱好,比如游泳、轮滑,甚至买一台摩托车在「禁摩」的东莞的夜里狂奔,因为这样很酷,会吸引女生。出了他们的工作本身,学历以及收入,我看不出他们与城市小白领有任何的差别。通过消费、互联网,以及更加开放的身体关系,他们正在成为新一代城市人。

但他们也会焦虑。比如东莞的工厂已经越来越少,这个GDP曾经抵过许多省会的小城市,因为年内的整顿而正在逝去它曾经显赫的地位。越来越多的工厂正在向劳动力更加廉价的内陆城市转移,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人在不久之后可能都要踏上回乡的旅程,不管是回到家乡的城市另寻打工的工作,还是回到父母的土地上进行劳作,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毗邻香港和深圳的东莞的人生经验将是他们很难再找回的一段旅程,更加吊诡的是,在不久之后,他们也将被更加「新」一代人的生活方式所覆盖与淹没。

你的背包。

每次搬家,都会翻出来一堆东西,扔掉一些东西。总有一些,每次都舍不得扔掉,但也只是能在搬家收拾东西的看一眼,然后匆忙再塞回去。

这次翻出来你的背包。这个陪着我南下北上,陪着我人海浮沉的背包,最后被我堆在了箱底。再次翻出来,想把包里没用的文件清一清,谁知道,居然翻出来几张纸条。

第一张是第一次我去你那里过夜,早起醒来你已经去上班,纸条上写着地铁的方向,早餐在哪里,我记得旁边还有一把钥匙——那把钥匙我还留着;还有一张是我们吵架,你写的保证书。

它们这么突如其来,以至于我总觉得像是在意外的时空遇见了久违的好友,他们错落有致的躺在你的背包里面,又被我塞进箱底。

2009年7月18日的北京特别热,我们去工体看了陈奕迅。很显然那是一场充满着粤语歌与舞曲的演唱会,陈奕迅在上面跳的大汗淋漓,我却一直在出神,多希望他能安静的一言不发的唱歌。

演唱会结束我们一直走着。从工体一直走到东三环,再一路往南。再后来我们实在走不动了,然后我们就坐在路边等出租车,感觉是一直淌着汗水等到天荒地老才终于来了一辆。

大多数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我似乎都话不多。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人前开朗活泼的我,背后却是安静缄默的,而我喜欢这样的状态。

上周六又去了陈奕迅,这算是赴一场约定。这些年看的演唱会也不算少了,但刻骨铭心历久弥新的歌就那么几首。

陈奕迅这次显然对帝都歌迷重视了许多。尽管仍旧有不少粤语歌,但国语歌的数量明显多了,安静的唱歌的部分也多了。于是我终于可以沉下来去听他的真假音转换,也去听听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世事变迁。

听《十年》的时候我刚高考完,考的很差人生非常荒芜,每天骑着单着纵跨整个城市去上新东方,耳中一直在repeat《十年》。那时候我哪里会懂得「情人最后难免会变成朋友」中的人生况味。

终于轮到《你的背包》,想起搬家的时候偶然翻出来的你的背包和字条,想起这些年身边的人轮转变迁,似乎也只能泪流满面。

至少我现在还是愿意相信,当时你是爱我的。而我也一样。

据说陈所长在演唱会已经很久不唱《K歌之王》。

定性之眼(7)

我们开始决定与我们「从来不曾遇见和认识的人」聊天,当然是因为在做产品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又非已有经验可解,于是她拉着大队人马每周跟我飞往不同的城市,去「遇见」,去「观看」,去「认识」。

可是当我「遇见」这些人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们是我生活经验之内的一群人。在我离家读大学之前,这些人就是我生活中人际关系的主要组成部分。他们是那些没什么社会地位的人,干着粗活,没什么远见更加没有什么高大的理想,吃饱喝足已是足矣;他们是那些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人,生活在祖祖辈辈编织的土地、人际关系与生活方式的网上;他们是那些被称作「loser」的人,每每我们在谈到互联网扩散的时候会这么说这群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PC,借由智能手机,这些人才第一次接入了互联网,他们是最后一批进入到互联网的人。」尽管我也熟稔的使用这样的语言,但是这些人离我实在太近了,他们就是我的叔叔我的哥哥我的发小,我怎么会需要去「遇见」和「认识」他们呢?

所以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同行的同学们对待这些人的价值观。在他们被当成「loser」之后,这样的反差就更加有效:一方是在上学、就业中从来没有失败经验的佼佼者与胜出者,另一方是那些在这些竞争中不断被甩出竞争序列的淘汰者与失败者。他们还不怎么会使用自己的手机,他们仍旧看各方卫视看《非诚勿扰》看《爸爸去哪儿》,他们更多的时候跟隔壁楼的朋友打麻将打扑克或者蒸桑拿喝茶KTV,在这些忙到几乎没时间休息,每天都加班的人的眼里,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在「虚度光阴」,并且在不断的反问,「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上进呢?」于是得出这样的结论:「活该他们陷在生活的泥沼中无法自拔。」在多元价值观的互联网从业者的世界中,居然这么简单明了的将「上进」、「优秀」这样普世主流的价值观奉若道德神话,让我异常震惊。

她没失败过,从来没有。她异常优秀,异常成功,所以这些人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也没有认识过。但,这些人现在成为她的产品的主要用户群之一,她必须逼自己去认识他们,然后她仍旧站在了自己原来设定的思维模式中来认识这些人,于是,再如何深刻,也只是,缝缝补补而已,当她没法与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她无法去体会这些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就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辛苦和卑微的生活在这个一点都不美好的世界上。

前几天她来找我,她说,她突然明白了,所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在不断的认识和学习,只是认识与学习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同而已。有些人选择了书籍,有些人选择了游戏,有些人选择了《无诚勿扰》。职业也是人们选择的认识和学习世界的方式。即使是孕育一个小baby,即使那个女生再也没有时间来读心爱的小说和心水的电影,但是她认识和学习的脚步却不曾停下——当妈妈,这是多么重大的一次人生学习。

她没有生过小孩。她每天工作14小时以上。出差的时候,我们累了睡了,她在颠簸的包车上做笔记写邮件。她这么勤奋,她从不服输从不妥协,她捍卫了多年的价值观却在今天她不得不要理解那些「从来不曾遇见、认识」的用户的过程,变得更加宽阔和平和了。像是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任性的青春期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自己。

而关于这种改变,我想聪明的、有智慧的、有天赋的且刻苦的人,总是会寻找到另一个自己的,就像是有慧根的人总会找到自己的心灵归宿那样。也因此,你会对自己有所宽恕。所有的读懂别人,不过是从别的维度在读懂自己。这是我们与自己在和解。

我觉得她长大了。

我的背包。

在广州工作的时候,我在用小Q同学退下来的一个皮包,穿西服打领带,还挺像个样子。从北京背过来的双肩背包就被我搁置在单身宿舍。其实那个背包也是跟小Q逛街时一起购置的。

时移世易,后来我回京读书,仍旧与这些背包牵扯。几次搬家,竟然遗失了那个皮包。又想避免与过去牵扯,于是索性把双肩背也换掉了,恰有人送我单肩背包,我也就顺势换了。再后来在香港,偶然看见Timberland的一个双肩背,黑色,不大不小,价格也挺合适,几乎没有犹豫就买了下来。自那之后,我又回到了双肩背的时代。这个背包有四层,每一层都被我安排好了功能,于是不论是出远门还是近处,我都无一不落下,电脑、钱包、录音笔、卡包、书本、日记本、笔,虽然看起来很乱,但是我都能第一时间将它们从包中捞出来。这么多的东西每天背在身上,像是背着整个我自己的整个世界,虽然沉重,但是颇有安全感。

这次出去玩,被告知米国境内飞行托运行李不免费。于是我计划好了,手拉一个小的carry-on的行李箱,然后背一个大大的背包。去日本之前,我把黑色的Timberland背着,心想着到日本买到合适的大背包就把它扔掉。

可是谁知,我在日本没有买到心仪的大背包。于是我又背着黑色的Timberland到了火奴鲁鲁。在火奴鲁鲁,我也到处找喜欢的背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开始购物,不然一个小的行李箱加一个不大不小的背包已经完全满负荷了,完全装不下任何的多一点点的物品。然而每当有急事,我其实也只带一个腰包,确保钱包和护照在身上。这个时候懂得,原来在国内每天负重前行,着实没必要。

于是我又背着这个黑色的不大不小的背包到了旧金山,又到了圣地亚哥,在美国与墨西哥一路之隔的outlet,我在Timberland居然看到了一个比现在更小的背包,它黑色和棕色组成,Timberland的logo在暗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重点是,我喜欢它,我第一眼看见它我就喜欢,于是我马上买下来。接下来,这个只有两层的背包开始伴着我,从圣地亚哥到洛杉矶,之后又回北京。

我本来想买一个更大的包的,却买了一个更小的包。我本来以为我不把整个世界世界分成四种背在身上我就没法出门的,现在我只把从前四层中的一些取出来装进这个两层的小包,其余的仍旧被搁置在四层的黑色的Timberland中,我惊喜的发现,那些东西不每天跟着我满世界的跑,我也能活得很好。

安全感果然不是以复杂性以及重量作为衡量标准的。

签证二三事。

米国B1签证

因为要去米国开个会,于是就要开始弄米国签证。因为签证没办下来,所以连机票也没提前买,怕被check。于是一直悬着心等,错过了购买机票的最佳时机。

这个米国签证简直是,在我的成长经历中,被渲染的何其难,难于上青天。我记得本科时期教精读的老师,偶尔会控诉一下米国的签证官,说那个「拒签」直接改变了她的一生,让本来可以在美利坚书写精彩人生的她,只能委身教我们这群傻逼。还有,我的本科同学,毕业之前一直准备出国的事情,托福GRE考的老高了,甚至在米国还找到了全奖、担保人,结果还是被拒签了,之后呢,她就很黯然的回了老家当了一个中学的老师,再后来,现在已经嫁人生子。还有,就连俞敏洪都被拒签过,所以说,我的这种畏惧心理,那简直就是一直不断的被渲染,渲染成「米签难,难于上青天」。

于是当我拿到这个去开国际会议的机会,并且拿到邀请信之后,就开始忐忑。好朋友劝我赶紧订机票,我就一直拖着,加上那段时间非常忙,没有脑子来想这件事情。再之后大概决定去签之后,我去找了学院负责这个活动的老师。她见到我之后,说:你一定要好好准备签证的材料,一定要有十万以上三个月以上的存款证明,甚至你要带着你的论文大纲,出版物,发表的论文,等等。然后我就想,连这个经常往美国跑的大学老师都这么害怕签证。然后看网上的各种签证经验分享,那也是一直在渲染一种何其紧张何其难以够得着的气氛,这种气氛意在各种平台被肆意渲染,我竟然信以为真。于是当我签证前一天晚上偶然看到有人分享经验说,要准备一个CV的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犹豫熬夜开始搞了一份英文版的偏学术的CV。

尼玛。

结果,当我顶着太阳,抱着几本书,然后站在一堆人中排队进使馆的时候,真心觉得自己是傻逼啊。尤其是当你排在一堆东北大妈中间,一堆穿着校服的夏令营的小朋友中间的时候,你真心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啊。那些大妈特别擅长插队,且看不懂各种指示牌。可是当我站在这堆人中的时候,我自己已经开始觉得,尼玛,不给老子过,给谁过!!!

结果经历了漫长的排队、安检、排队、审核材料、排队、按指纹、排队、面签之后,我终于来到了签证官的面签。这是一位漂亮的女性,很知性。事实上,我当时是可以有机会选择自己的队伍的。我在排队的时候,一直在思考我要去哪一位签证官面前。第一位是华裔女性,第二三四位都是男性,最后一位是白人女。我在倒数第二位白人男和白人女之间,选择了很久,原因是我已经听到他们拒签了好几个人了。最终选择白人女,是因为我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朝我笑了一下,那种笑容很友好,让我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加倍的自信。

那个笑容让我一点都不紧张了。她跟我要了我的护照,然后看电脑里面的材料。

(以下请自动脑补英文对话模式。)

签证官: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我:我是XX大学的博士生,我要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

签证官:昨天对你们学校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啊,对吗?(签证当日是6月5日,请自动脑补背景知识。)

我:是啊,是一个「特别」且「尴尬」的日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一个「危险」的日子,所以我的很多朋友昨天都离学校远远的。

签证官:你为什么要学习XX专业?

我:(清清嗓子,抑制不住的专家模式启动)事实上,XX学和XX学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专业。XX学是教人如何XX是一种实务,XX学则主要是研究影响,属于社会科学的范畴。

签证官朝我笑了一下,开始用电脑记录。然后开始拿一张蓝色的纸递给我。我完全不懂「蓝色」代表的含义,有点懵。于是赶紧从文件袋里面掏出邀请函,问:您要看我的邀请函吗?

签证官:I trust you!(很大声,带着笑声)Welcome to the US!

当时我就惊呆了。

我:我还带着其他的证明材料,比如这个书。

签证官:特别欢迎你到美国,而且现在正是夏威夷旅行的好时候,你可以多玩一段时间再回来。

然后就忙着告别,寒暄了几句,还有几句鼓励什么的。

出门又遇到跟我一起排队的小哥。我出使馆的时候,一堆人涌向我给我递传单,他却寂寥,无人问津。我也没问。到取包处听说是被check了。

总结下吧。我申请的是B1。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我觉得简直太简单了,签证官甚至连我的邀请函都没看就给我过了,而我之前的护照只有一个泰国签证。我的感觉除运气之外,签证官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你,你只要confirm你自己去米国的目的是真的,然后你的谈吐、材料等能足够有说服力就够了。我前面的几个人都非常紧张,有一个姑娘是去读硕士,没有奖学金,成绩也不好,连签证官的问题都听不懂,你去了怎么用英文读书写作啊,所以哭着走了;前面那个男生应该是个工科男,全奖,成绩也很不错,也是因为听说能力太差了,最后,签证官用了很长的时间来确认信息,整个过程持续了有差不多十分钟,最后还是给过了,但是非常艰难。我自己呢,可能因为确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分钟,就给过了。所以我认为,做万全的准备,面签时要沉稳自信,应该还是挺容易的。

补记一件事。在我前面排队的男生,35岁左右,在下午三点钟的烈日下排队的时候,跟大使馆的人交涉说希望能帮他的父母插队,因为父母都是老人。跟这个气质非常好,穿着很「美国」的年轻男性来说,父母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城市生活经验的农村人,皮肤黝黑,穿着紧凑,他父亲甚至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在大太阳下汗水汩汩。后来我用尽力气终于看清楚,这个年轻男性是华盛顿大学的博士生或者助理教授,应该是终于决定带父母去米国看看,父母的签证都是B2。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的不合拍,但是你可以看到这个男生应该就是他们的儿子。整个过程儿子细腻、温和、有耐心,简直超出了我的想象力,想到自己虽然在国内,其实跟父母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多,却做不到那样的细腻、温和、有耐心,不免有点惭愧。然后我想,这样的场景应该也代表了很多留美学子吧,当自己学有所成的时候,带父母去一次美国,让看他们看看自己学习、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最后他们选择去了第一个华裔女性的窗口,显然这个儿子非常聪明,华裔女性很快就给了他们pass。

日本过境签

我去美国的第一站是夏威夷,去夏威夷的直飞航班怎么安排都不合适,于是我必须要去日本转机,才能在接待方要求的时间到达。在这样的限定条件下,我想既然已经到东京了,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于是我打算办理过境签证。

哪里可以办理过境签呢?日本大使馆官方的答案在这里:http://www.cn.emb-japan.go.jp/consular/visa_daili.htm。然后发现海淀只有一家:教育部出国留学服务中心,去之前还打了电话,被告知申请过境签证需要的材料如下:

  1. 护照原件,护照首页复印件。
  2. 第三国签证复印件。(据说最好是发达国家签证,美国为佳。)
  3. 户口本原件及户口页复印件。(集体户口要自己那一页复印件就好,若非集体户口则要首页、自己页的原件及复印件。)
  4. 联程机票行程单复印件。
  5. 日本签证申请表。(下载在这里:http://www.cn.emb-japan.go.jp/consular/visa_application.pdf)
  6. 两寸照片。(美国签证照片就好。)
  7. 300元人民币。(50元签证费,250元手续费。呵呵呵。)

据说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应该是一周集中去办理一次,周三递交,隔周三取回。我自己是周二送去的,到隔周三下午被通知去取。

过境签的在日的停留时间为15日。唉,我之前听说只能呆72小时,估计那个是下飞机直接签的那种,提前申请的可以呆15日。早知道如此我就多在日本呆一段时间了,可能就不在美国大陆那么久了。

以前没去过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后来才发现原来北四环有中信银行的重要分行,以及有完备的出国咨询服务都是有来头的,真是枉费我每天混迹于中关村附近。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人真的很多,现在出国的多,回国的也挺多。在楼道听到各种人在打电话开派遣证、调挡函等,都是可怜天下父母亲在帮子女跑落户、转档的手续。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时候还是要烦劳父母,也仍旧挡不住国人出去看看的冲动。我自己经历了这一番,在大使馆签证和在留学服务中心,大概能看到截然不同的热望以及回归平静,走出「凶」大厦的时候竟然五味杂陈,想到很多好友的人生的这一部分自己之前竟然毫不知情,那短短的一路脑补了很多我缺席的好几个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人的人生。

最后要吐槽一下这里办理签证真的要排队很久,建议各位能拜托旅行社办理还是旅行社吧,服务应该会好很多,效率是不是也可以高一点?

最后想说,日本签证真的美多了。

被判了「爱情」的刑。

也许是「物理类聚」的关系,我发现我周遭的朋友都特别热衷甚至痴迷于爱情。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以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然后埋在土里面顾影自怜,怕受伤,于是宁愿一直埋在土里面。

身为一个基佬,因为这样的身份本身的复杂性,在遇到所谓爱情的时候,就更加容易埋到更低更低的低处去。

用太多的时间和力气去暗恋、猜测、试探、幻想,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失败。在生活中,遇到同类并且喜欢对方的几率太小了,小到只能陷入暗恋、猜测、试探、幻想然后失败的死循环中去。

也因为爱情实在是太来之不易了,于是在遇到的时候,才那么想要抓住,生怕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了。

一个人若是处于人生阶段低谷期,正好他又是绝望又是孤独,哪怕是一个不太深入的拥抱,一次不带体温的触摸,都可以让人触电般复活。陌生人的一个吻,也可以温柔缱绻,回味绵长。于是,生活中本来稀松平常的一个小事件,都可以让改变一个人一整天的精神状态,在黑暗中他失眠,他反复的质问自己,难道这就是爱情?难道这不是爱情?直到把自己彻底搞晕。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觉得人活得太卑微了。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呢?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同性,可以不去试探、猜测、验证——一切会不会好一点?哪怕就好那么一点点?

名校的光环帮不了你,看起繁华的前程帮不了你,省状元的身份帮不了你,牛逼哄哄的Science、Nature都帮不了你,你在爱情面前,你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卑微,那么无计可施,那么让人心碎。

人群中互动的试探的小眼神啊,接客帝上欲望满满的介绍啊,聊天室里、交友群里、豆瓣上、飞赞上不管是鸡汤文字还是无码图片都在诉说着孤独,无法掩饰的不能埋葬的孤独。因为孤独,因为太年轻就懂得孤独并且知道今生可能注定孤独,才那么想要摆脱这种类似命定的诅咒。

可是这个世界太他妈操蛋了。你说你已经名校了肌肉满身了省状元了发了好几篇Science、Nature了,为什么路过的丑直男都能拥有一个美丽的妹子做女友,而你却仍旧在人海中潜水,每天在黑暗中跑五公里,却不能有一份让你愿意早点回家,愿意为每天找个归宿的「爱情」。你要的一点都不多啊,一点都不多。而且我一直觉得你deserve it,比我还deserve。

今年以来飞行特别多。飞机场我喜欢一遍又一遍的看《晚秋》。看被判刑的汤唯,看被追杀的玄彬,每一个都是我自己。在宿命的苍凉的气氛中,他们知道这一次可能就是永别,于是像是最后一次那样拥吻。听说西雅图经常下雨,大巴车停靠的地方雾霾阵阵,转身什么都看不清。爱情在那一刻才无比清晰,在这样的时候他们才得以确认爱情,却已然遥不可及。

是不是很像我们?这么的卑微、小心翼翼、楚楚可怜,心理满是伤痕,外表淡然决绝。

但是,所有的这些无眠的夜啊,一个人如同演默剧的游泳,突然在陌生城市想念某人的时分,终于在学业事业上取得些进步的欣喜若狂啊,你终于还是只能一个人走过。所有这些的累积,变成了此刻的你。你上进,幽默,事业优秀,渴望爱情,却看起来那么孤独。我甚至看不见你,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孤独。

任何时候,我都无法释怀那么一刻的感受——萨特说「我们被判了自由的刑」。我却想说,我们被判了「爱情」的刑。

似曾相识燕归来。

因为做项目要到处做跑,我怀着私心选了南京。喜欢南京已久。起头是喜欢过一个南京男生,慢慢的开始喜欢他口中说到的那些南京的地名,再后来的喜欢是因为确实喜欢,喜欢南大校园内的南苑宾馆,喜欢一大早晨去仙林路上路过的中山门,喜欢玄武湖的黄昏,喜欢湖南路的影碟店。

其实来南京挺多次了。第一次来是2009年,当时还在念书,在上海出差然后转道过来,那时候还文艺的很,带着「来到初恋的城市」的情怀,记得当时还颇为伤感。然后后来去了广州工作,因为工作原因总是出差南京。然而每次来,可以不吃鸭血粉丝汤,也可以没有麻辣小龙虾,却一定会见到王磊。不管多晚他都会等我见面,然后跟我在深夜的湖南路珠江路狂奔,满身是汗。后来他也几次来北京玩,我们也都会见面,像熟识多年的好友。

然后我辞职回京,几年来越来越忙。他呢,找到了喜欢的工作,结束了自己两年多的赋闲。再然后,奇迹般的恋爱,然后是失恋,再然后他开始跟南京圈内的朋友来往,不再孤独出入,又有了新的平淡的感情。这个过程中他偶尔会打电话来骂我,好像一下子从「白痴」变成「爱情专家」,他嘲笑我的花心我的执迷不悟我的不接地气,也开始淡淡的享受自己温和平淡的爱情。然后就因为我特别忙我也不愿意听他教训我以及他真的太幸福了也没什么时间理我,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去年春节后他发来微信发嗲,我问他是不是失恋了,他没有做声。

这个世界最平常的事情就是恋爱后再失恋,最不用怀疑的事情就是,爱情走了友情就会再回来。

每次周末出差都会排的满满的,几乎是连轴转十几个小时候还要开组会。可是我还是一定要见他。我们出差有个项目就是「扫街」,于是我特意把他约在先锋书店,然后带着人马泱泱而来。

到先锋之后,带着王磊他跟团队的人打招呼。当然他是很直男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很难解释这个人是谁,于是就很大方的跟团队出柜了,再然后大家也觉得可能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们就已经甩下大家扬长而去。

正值小龙虾的季节,我们来到很贵的小龙虾店。记忆中2009年第一次来南京,他带我去南京大排档吃饭,想要点小龙虾却又很犹豫。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那真的是太贵了,几经斟酌之后还是点了一盘,吃的也是小心翼翼。这一次,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的点两大盘,怕吃不了而不是怕没钱。

终于在座位上坐定,我们真的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般,又自然又有点不安。他应该是经过精心修饰的,我却早上赶火车又工作了一整天而蓬头垢面。不过当他正面坐在我对面,我们四目相对开始不得不找点什么说的时候,我还是被震撼了一下。2009年我们俩认识以来的往事毫不客气的袭来。2009年,我和小Q还在一起;2010年,我南下广州;2011年,我辞职回京……我们谈着共同认识的人的过去和现在,都有点感慨。变化最大的当然是他,他又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自己的变化。

很难想象在陌生的城市遇到故知,说起往事我们感慨万分,却又变得难过起来。那时候的我们多么脆弱又多么坚强啊。才是短短几年间,时间宛若沧海。如果不是因为在南京跟他一聚,我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来我曾经情感多么细腻为了爱情多么卑微,忙碌的我甚至忘了我还有这么一面,当我整天钻在忙碌的生活中,并且在被需要被认可以及还能获得不错的酬劳的时候,很少会有机会回到那时那刻的情怀中去。唯有此刻,时间如同倒流般经历所有曾相伴相随、欢笑也有眼泪也有的时光的时候,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自卑、细腻、脆弱的那个我,也不再是可以无所求的去付出所有去爱的人。

这样的我们彼此坐着,谈笑风生,也满怀惆怅。

王磊说,以前总嫌弃我写文章太长,不喜欢读。直到他自己在28岁遇到了爱情,然后又骤然失去,重新翻我的文章读,才开始懂我的文字。他说他甚至会一遍又一遍的读,写文章的这个人他认识,他写的字写出他的心情,他也可以矫情的想起某人的脸就流泪,在夜里骑自行车一边大声唱歌一边喊他的名字,在精神上,我们才前所未有的成为「好朋友」。这个时候,比我们在一起玩一起大笑胡闹,晚了整整三年。

他甚至会在面试的时候像他的面试官提起我。那是一个他想象中的我。我被形容成一个很厉害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事实上那样的我他一点都不喜欢,但是他会喜欢拿出来炫耀。到现在我们喝酒喝得醉醺醺,大声谈我们的不太美好的人生和我们失败的爱情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友情。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我们才又一次成为更加好的好朋友。

这是30岁的我们。在短暂的迷茫的矫情的忧伤的青春期过去之后,我们终于迎来了更加踏实坚韧乐观和自信的我们,仿佛我们才初次相识。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平庸。

在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我们看小说、看影视作品、听各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歌曲,将自己的情感感知能力训练得如此细腻,如此的感受力丰富,然而成长的过程,却是一点点在毁灭这些被训练得炉火纯青的敏锐细胞的过程,我们总是会发现,生活原来是如此的单调、无聊、毫无新意、只能重复前人的人生,我们只能活在这么一个世界无法自拔无法解脱无法超越。

我想有些人会骂我的这种论调:你丫能不能活得接地气点?可是,那些被训练成的「不接地气」的样子,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自主选择」。比如我自己,我在完全不懂事的时候,无所谓辨认「好坏」的时候,还没完全建立自己的审美的时候,就已经被培养成这样的。这个过程是被「胁迫」的共谋。也许在更加多元的成长环境中,我根本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可是,我毕竟是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我努力修正,我努力的在北京十几年的人生里面,努力的过得「平庸」一点。可是我内心里知道,不管我如何入世、低俗、爱人民币、好逸恶劳,我内心里面还是会残留那么点坚持,是可以不被看见不被承认和认可的部分,我偶尔拿出来复习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那才是完整的真实的自我。

这么一点点的被藏起来的「自我」,对于那个渴望更宽阔世界的小城市少年来说,是「让自己觉得自己和别人区别开来的那一点的小坚持」;对于当下这个接近而立毫无成就又没有退路的我来说,是明知不可能却又无可奈何的「心里舒适区」。

最近听了很多故事。这些年看了很多人的人生故事。比如曾经笃定的认为是的天才的自命不凡的好友,在人生挫折之下越来越相信自己终究只能成为一个「平常人」。比如曾经自己也很看不上的不思进取、害怕挫折的好朋友,在一个公司坚持多年从来没想过跳槽,如今小日子过得也算是不错,工作上反而熬成「小主」。如此倒是觉得那么多年的折腾不过是瞎折腾,人生的轨迹总是随波逐流的流浪,最后的走向总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殊途同归般的变得如此「平庸」以及更加「平庸」。然后在这样「平庸」的人生里面,通过单反、驴友以及更加新奇的被「消费」的方式,让自己觉得自己在「平庸」之外仍旧有不平庸的一面。很少有人会记起那些心里默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少年,他如今只是藏在人群中,他如此告诉自己:「大隐隐于市」。

我想我的这些想法一定不能代表大多数人,但是应该是相当一部人的人生的真实写照。我们是在「宏大叙事」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稍微有点想法有点能力的人现在的都漂泊在他乡做着白日梦。比我们小几岁的人过的就会幸运很多,他们是伴随富裕的成长环境以及互联网的一代人,他们从小就抗拒「宏大叙事」以及明白享受和拥抱「平庸」的人生观,很显然,他们不仅是比我这一代人幸运,也比我们更有慧根。

当70后们享受了低房价以及百业待兴时期的创业机会;当85后享受了国家经济发展的红利以及信息时代带来的软性福利更懂得人生规划和享受人生;85前的第一代独生子女们,是教育系统的第一代试验品,少年时期还在「宏大叙事」上大学突然开始互联网横行颠覆思想,大学毕业后房价飞涨再也买不起房子,然后被现实摧残得梦想凋零,现在还在寻找着自己的「软着陆」的「平庸人生」之可能,不断复写着时代变革之下悲情的「梦醒子」人生状态。

当然请任何人不要对号入座。我不喜欢「被代表」,自然也不想「代表」任何人,我说的只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