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探》中的简单逻辑

遗传

刘神探在听说小敏的外婆以及母亲将自己的爱人处理方法之后,又亲身经历了外婆的闹剧,在这场歇斯底里的爱情闹剧中,我们看到一个为爱情疯狂致死的女人。于是,当郑秀文对着窗户开始割自己的胳膊的时候,刘神探认定小敏不是为了友情,甚至不是青春期对于同性的迷恋,她只是她的外婆和母亲的翻版而已。

在这样的宿命论的思维定势下,卵子的遗传能力被夸大了。真是对于男性遗传能力的强大蔑视。

体验派

不得不说,刘神探让郑秀文四处体验那些离奇案件中的女人们的种种,是郑秀文表演的亮点。

但是这里有刘神探另一个深层逻辑,你接近体验,甚至对那些人进行表演,就可以对他们所处的状况明白么?

所以,警察办案的时候,不如请张曼玉周迅来演一演好了,然后问问张曼玉和周迅,她们脑中在想什么。

我想说,作为一个学者都不能在进行田野调查或者民族志研究的时候,都要时刻警惕「主观」与「客观」的界限。不要过度演绎,也不能丝毫无动于衷。

那个住着硕大房子开着JEEP的郑秀文同学,我想她只有在纹身的时候深刻体验了爱情。

当然作为教学,「体验」的思维还是不错滴。

大广东生活圈

不管你信不信,「大广东」生活圈已经开始形成。从前香港是绝对的东方明珠。现在,以这个明珠作为扩散,「大广东」生活圈已经开始由香港、澳门,辐射到深圳、珠海、广州。

在同样文化的指引下,又有同样的语言共享,这样的生活圈的形成只能是惠及当地的人民。

香港电影已经愈来愈将目光开始头像正在变化着的香港。也许在香港人的背后,这是一代明珠开始擦去其光芒的过程,是让人失落的一件事。

在彭浩翔的电影中,在许鞍华的电影中,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香港人已经不仅开始到深圳、广州、佛山这样的广东城市掘金,事实上,诸多有资本的香港艺人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广东的赚钱能力,已经完成其布局。(据说长隆水上乐园是曾志伟投资的?)而更多的是,作为曾经流行文化策源地的香港、台湾的音乐人、电影人,越来越多的开始北上,到北京,或者上海。

当然对于普通香港人来说,深圳就是一个小时的地铁,珠海就是一个小时的轮船,广州就是两个小时的火车。

「回归」迷思

迷思作为一个很文艺的词,来源于台湾学者对于符号学词汇「myth」的翻译。大陆学者也有直接将其译成「神话」。(有兴趣的同学请google。)

在香港人的书写中,回归绝对是不可磨灭的一段记忆。似乎所有对于过去岁月的怀念,97是一个断点。

于是我们可以看看小敏的失踪时间,就是在回归前夕。这是一个微小的切入点,在这里观众可以无限YY。比如,郑秀文同学,想要追回的是不是97之前那段再也回不来的记忆?她自己,也许就是那个被隔在回归之前的小女生。

当然,谁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和小敏相遇的时候,是在一个血肉模糊的场景之中,她帮助这个她念了十几年的好友接生,心里却无比惦念几米开外的自己心爱的男人。

我猜想,这个她找了十几年愧疚了十几年的好友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多么想要去认识。她更想要去救刘神探。她的人生的落脚点已经发生了改变。

所以说,有钱人就是闲的啊~~~爱情才是真谛好么!

(扩展阅读:陈冠中《我这一代香港人》。)

太抓马

抓马的部分太多了,都来源于爱情。比如高圆圆怎么会爱上郭涛,刘郑二人恰好就遇到外婆追爱人,到珠海又遇到几个当事人的偷情、被抓、郑秀文又作为超女降身来拯救他们。你要知道,谁偷情都不会在自己店里对面的窗明几净的房间并且大白天还要开着窗帘啊。

不过不抓马无以成华语电影。再说了,爱情本来就是抓马的科学,不然,怎么会叫这么玄的名字。

但是作为一部有着反思的搞笑电影,这仍旧会是一部好电影。笑点不断,有反思,有记录,也有情怀。

28岁说(10)

在校内上看到一张照片。照片的女主人公是一个怀孕的女人,他的老公贴着隆起的肚子,侧耳倾听。照片的色调是黑白,具有动感的只有那个耳朵与肚子接触的须臾肌肤,那个小家伙在如此静谧的空间里,应该在无比具有想象力的感应吧。五月,应该是北中国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她的QQ签名改成「我的金牛宝贝已于4月24日早上6:26分出生,愿她一生幸福,健康。」

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先是被感动,甚至有点难过。我真的有点忍不住在想,照片中的那个男人,应该是我。

从高中的时候开始成为好朋友,到今年都13年了。曾经看她追过别人,后来自己成为伤害她至深的人,她伤心欲绝甚至闹自杀,搞的满城风雨。再后来,看她跟别人恋爱,毕业离京回并,分手,恋爱,嫁人,生子。前年九月赶回去参加她的婚礼,看她变作别人的新娘,那个幸运的男人我并不认识,甚至也没有一点想要认识的意愿。不过有一点我是无比肯定的,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男人。

高中时期的朋友基本上都不怎么来往了。对于无法回答「女朋友」以及「结婚」类话题同时又不愿意说谎的我,成为远离大家视线的一群人,甚至让死党不解。唯有她,是我每次回老家都要见面的人。今年过年她挺着大肚子出来见我,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这些样子让我想起高中时期我们在坞城路并肩行走,她明媚的笑或者豆大的泪珠。13年间,相对于参照系的他们,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我: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发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差,一个人计划未来……

我想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如此眷恋高中黄沙漫天飞的操场,没什么车辆的长风街,城乡结合部的五道口,没有食街的畅春园……

认识他的时候,我23岁,他28岁。当时我刚拿到研究生的通知书,百无聊赖,于是去了某咖啡厅体验生活。他当时还在读博士,翻译的书正在书店的排行榜上。他来喝咖啡,我们非常慌乱的认识。

那时候我想,哇,28岁,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年纪。其实更多的是,那时候我太嫩,而新生活刚刚要在我面前展开,正是孤高不可一世的顶峰,哪里能体会他的孤独。对我来说,这段奇遇只是我的小小插曲,甚至只是谈资。

硕士时期偶然在学校遇见过。他遇见我,我遇见他,都不曾叫住对方。只是等对方的背影远去之后,发短信告诉对方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时空。

硕士毕业的时候以为要告别学术生涯,把能送的书都送了,其他都卖了废纸。只有他的某本书,一直压在箱底。因为我一直记得,那本书貌似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之后辗转回京,这本书也一直带在身边。虽然不知道那本书何时才能完璧归赵,但心里有着这样的期待,也许某天还能再相见。

回京,人生浮沉。他发来短信约见面,一次,两次,我都找理由婉拒。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光景见面了两个人要开始说什么。决绝的转身离开的时候,谁都不曾料到故事的走向竟然如此难以回头。

这次他约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脱。于是在见面之前,心里还在紧张,见了面要说什么,从哪里开始。等真的见到面,两个人每人撑一把伞,蹒跚走着。坐定,他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熟悉的我的字迹。写那些字的那个人,他哪里有一天能想到,自己还能看到那些字,当然,至少,他写那些字的时候是真诚的。只是他的想象力无法负担那么多那么远的未来。

只能默默的吃着面,把言语都省去,任凭小雨淅淅沥沥的下。

前男友小Q打来电话,那个号码是我帮他选的,即使我再怎么把他的名字删掉,那个号码在手机闪烁的时候,我还是会记忆力好到能反应过来。

当时在开会,我在给别人开会。看到号码的时候就出了神。再回到开会现场的时候,我说,我去抽根烟。

突然想到果果说他去年年底开车出了状况,他爬出车想了半天该给谁打电话,还是拨通了前男友(虽然不知道我搞不清楚是哪位前男友)的电话。于是我马上心软了。连忙拨回去。没人接,然后我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继续开会。他的电话打回来了。我说sorry,我再去抽根烟。

还好,这次,他这次没有向我炫耀他跟现在的男友多么幸福。并没有多挣扎,挂了电话,开始收拾那一片破碎的玻璃心。

你妹我过得好的时候你怎么没给我打过电话啊。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幸福。你知道么,我居然手贱的留着你写给我的纸条。

谈了一场不长的恋爱。

开始的时候是跟那个人在谈恋爱。渐渐的,你发现,你是在用自己28年的所有人生阅历、社会关系、生活习惯、未来走向在谈恋爱。于是,不可逾越的再不是有没有「爱情」,而是你能否跨越你这些人生阅历、社会关系、生活习惯、未来走向。

再也不是一张白纸任凭书写。或者仅仅依靠想象力谈恋爱。因为无所依托所以无所畏惧,当然抽身而出的时候也没什么可留恋,说走就走。

最难过的事情无非是,你忍受了那么多孤独修炼了这么多年最华美的那一部分,被许多其他人赞美许多的那个部分,对方却视而不见。对方对你的需求恰恰是你最不擅长,甚至最轻视的那部分。好几次,自己如同几千年的修炼都被打回原形,「我虽千年能变化」却也只能体会最无能为力的无奈。

似乎不论是在什么样的关系里,人都注定无比孤独。

师姐说她写博士论文最崩溃的日子里,学院某老师在照顾自己刚出生就生病的孩子的过程之中,才体会到,自己需要的首先是一个「家」。

很想在博士论文的后记里面把他的名字写进去。大方的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同学,朋友。带着他去访学,去枫叶国结婚。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当有一天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的时候,却无地可施。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本来应该在春节前结束的「28岁说」系列,一直被拖到上半年都要结束的时候。最近发现自己的拖延症越来越严重,单身汉的生活中,自我管理就更加难。

我在用自己的生活状态之糟糕在宣示着自己对于亲密关系的渴求。但是一个生活过的很糟糕的人,谁会愿意跟你过呢?

在即将到来的29岁,先把一个人的生活过好。

自己撮合那对已经分手的师弟师妹现在过的很好。真他妈想带个靠谱的男友去在他们面前出柜啊。

前程迷惘,事业瓶颈期的时候,对感情的需求就更强烈。

更怕自己在看似光荣的生活之中,越来越变成一个顺从体制、唯唯诺诺、患得患失的人,从而彻底丧失自由选择的可能与主动性。要酝酿一些改变,要有勇气去做改变,更要有能力去做改变。

那丢师兄说,我的28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我试图把这样的「最好」践行成人生。

以这样的文字来作为「28岁说」系列的完结。前程漫漫,让我们共勉。

访谈手记(1):拾年。

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边的基佬朋友越来越多,而且基本上都是单身的。聚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很少的人愿意动大脑来聊一聊工作前程什么的,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在谈论「爱情」。

其实不仅如此。当我和更多的同龄直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谈论最多的,也是「爱情」。

于是我经常会觉得所谓的经常的「挂心」,只是因为不可得才是最美好,而已。

经常我们聚在一起,三四个小时都纠结在与一个人暧昧或者缠绵或者相互折磨中,如此反复我会想要告诉对方也告诉我自己,「爱情」是他妈能理论探讨出来的吗?

今年以来,师兄经常会提到他认识的某对在一起多年的人又分手了。看到那些榜样们分道扬镳的时候,其实我想不仅是他们自己,他们的亲人,甚至是我们这些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知道了都会难过。在还没有靠谱爱情的时候,我们似乎都已经看到了爱情失效的样子。

于是,当有朋友提出来想要对long term relationship gay couple进行一些走访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欣然允诺了。这首先是因为我对这个题目非常好奇。在我自己以及周遭好友接二连三的不幸爱情故事以及去年读吴飞老师的《浮生取义》后,一直想要试图回答「幸福生活的可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近来比较忙,拉我一起做这件事情的朋友是做事情极其认真的人,我想有他在身后推着我,再加上我希望不要拉他后腿,这样我才不会半途而废,虎头蛇尾。

是否有合拍的搭档是能否一起工作的关键。

去年读人大人类学博士富晓星出版的博士论文,我在评论中向作者提问,为什么在书写同性恋群体的时候,都没有提到「爱情」?

作者在留言回复我说也许「爱情」应该成为其后续研究的方向。然而其实我自己也清楚,「爱情」这种东西,哪有什么共性可言,若真想加入到研究之中,该多么难以操作化并予以测量。这种过分个体化的个人体验式的东西是可以去寻找共性的吗?

我也读了不少对同性恋群体进行研究的书。这些书一般都是直男、直女来书写的。当研究人员以第三者的身份进入到田野调查或者访谈之中进行研究中时,我常常会觉得,他们对某个个案之中的某个事件缺乏感同身受的体验,在可能无比复杂无比挣扎的事情上,他们经常会草草带过;在诸多「仪式」性没有逻辑可讲但是却对事件走向起到重大影响的方面,也经常被误读会忽视。在他们是书写中,那种与自己「不相干」,同时刻意保持的对于同性恋的「理解」与「宽容」往往或多或少的呈现出来,让身为同性恋的我感到被忽视、被误解、被「原谅」的难受。

如果不是提供一种用以自恋的「讲故事」路径,同时不仅仅停留在提供素材上,假设我其实是想要找一些关于自己的困惑以及答案,我们会不会做的好一点?

在拖了好几个月之后,我们终于开始了第一对couple的约访。适逢粽子节,对方邀请我们去他们家里做客,看他们共同生活的「家」。

因为是第一组,我甚至连提纲都没有准备。谈话是在非常缓和的午饭以及午后进行的。男主角邀请我们喝他从家里带来的酒,身为酒鬼的我自然没有耐住诱惑,喝了不少。这肯定对访谈的逻辑和机构有较大的影响。这点是要自责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们的谈话近似于随意的聊天,而不是一对一的「对峙」,因此喝酒喝到小晕倒是让我从语速快、勾心斗角的状态转向了温和和倾听的状态,这对于被访者的发挥应该挺有帮助的。

这是一个两个男人的家。最主要的表现就是三居的房子只有一张双人床。家具衣物摆放的整整齐齐,几乎让人连脚都舍不得踏下去,是我有限的人生中见过的最整洁的家。于是你可以想象,那个收拾这个家的男人,蹲在地上趴在角落收拾的场景,不免内心一片寂然。当然更多的是感动,就是因为被这样的温情所打动,在访谈中才彻底丧失不断的追问以及反问。

最后的访谈过程反而更像是「口述历史」。从2003年到2013年的10年间,他们故事的开端,发展,现状,以及不远的未来的计划。

若是一对一的访谈,我会更有自信的问一些敏感的问题。但是现实的状况是,我们是四个人,两个人一唱一和提问,两个人夫唱妇随回答。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就是「主内」的一方说了一些引子,「主外」的同学立马接过话来说:「他其实是这个意思blabla。」我也无从去跟另一方确认,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啊?但是可以看出他们的默契。一方对另一方的翻译,往往可以看出两个人相处多年所确认的默契,是再怎么都装不出来的。

可是我除了听那些玄妙的「美满」,我更加想去看看他们的伤疤。在我这个内心阴暗的人的内心里面,更相信「伤疤」才是人世间最真实的真实。

于是,这就跟被访者很有关系了。还好我们遇到的这一对非常坦诚。我一直相信,敢于从牛逼哄哄的体制内出走的人,都是对自己极其诚实的人,而这样的人,对于所谓的「自尊界限」有更多包容能力的人。当你在问一些比较尖锐的问题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会是「你是不是在挑战我?」而是愿意跟你探讨,甚至愿意向你坦白。

虽然我们都知道,有更多的,无法言说。不管是光彩的部分,还是阴暗的部分。

提到他们的相识的时候,他们拿出两个相册。两个人分别为两个相册的主人公。他们甚至保留了他们最初认识时,彼此交换的照片;还有十年来一起经过的人生海海。

趁「主内」在打电话的时候,「主外」说,自己在外求学的时间都不曾将近在咫尺的欧洲各国游历,而是选择一个人宅在宿舍。他说,一想到希腊啊罗马啊那么精彩的世界,第一次看到竟然不是跟他一起看到就觉得很遗憾。所以还是留着将来两个人一起去经历吧。

看到相册时候,看着他们从青涩到成熟,从瘦削到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从意气风发到自信十足,突然想到北大清华都有的一个咖啡馆的名字:「拾年」。就像这两个小小的相册一样,共同生活的10年,是彼此将对方镶嵌进入自己生命的10年,当我们坐在端午节的午后吹着凉风来细数这些故事的时候,就像把这10年的年华一片片的拾起来。

我跟「主外」的同学说,我想你的母亲应该也会感谢他,是他把自己的儿子照顾的这么好。

是一起的经历,甚至有些足以摧毁人的经历,而不是学历、财富、性爱等等,让彼此如此确认对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不离不弃。

走过来就是走过来了。没坚持下来,差一秒也不行。

珍惜爱你的人。不要轻言放弃。

28岁说(9)

在写一个报告,在将最基础的部分做完之后,想要将这些离散的内容有机整合的时候,发现自己使足了劲儿也翻不过去。

思维的瓶颈。

这样的瓶颈一方面是受限于自己阅读量的限制,知识积累有限因此无法做到融会贯通。另一方面,可能来源于固有的思维定势——近三十年养成的习惯性的思维,在面对知识结构不如自己的人的时候,可以作威作福一下;遇到比自己能耐大的人的时候,内心比谁都透彻自己差距几何。但是自己对于自己的想象比实际能力高,想要写出一篇好报告的时候,只能在图书馆踱步,自己跟自己生气。

已经想好的结构,备好的摘抄,却没法一点点的如同水纹荡漾开去,只能机械的波动。

曾经一度对于自己「能力的边缘」既兴奋又恐惧。「边缘」其实在这几年不断的拓展。尤其是还能轻易不断验证自己「能力的边缘」的可行性的当下,对于未知可能性的探索就停了下来。可是内心却对所谓「更好」有更清晰的认知,只是能力还不可及。更多的时候,发现自己曾经仰望的太高的偶像也不过如此的时候,更加自满的想要停下来。可是,不成体系的思维模式,遇到现有知识的储备量不足的时候,习惯于对自己诚实并且有判别能力的我立刻崩塌。

我不擅长做一个创作者。所以我给自己定位「记录者」,「倾听者」,「阐释者」……但是并不代表我不想去创作。退而求其次之后,能力仍旧不可及,就对自己非常生气。

经常像看笑话一样看到别人黔驴技穷的思维边界。现在呢,当被笑话的人终于变成了自己。

虽然我看到很多名教授一辈子都没有一套成型的思想体系,一辈子也就是对别人的理论和方法论生搬硬套。可是当曾经仰望的人的思想体系被自己踏遍,然后又觉得不「足以」的时候,那种文人的会引述会背诵的「花拳绣腿」,也不再能有任何的快感。

人还是要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自己的能力和自己想要的生活之间,最好要建一个回归模型。

我的另一个问题是,不能对别人的「能力的边缘」太过苛责,更不应该有因为自己可以看到别人的「黔驴技穷」而有幸灾乐祸的想法。要去理解每个人最深刻最具体的处境,每个人所无法翻越的,绝不仅仅是我所看到的那么一小片事物。

内心可以清高孤傲,但是做人做事必须脚踏实地。

昨晚在讲堂看了《蒋公的面子》,其中提到发文著书的事情。刚才google了一下,是曾经在北大、中央大学执教的黄侃教授所言:「三十不发文,五十不著书」。这一点师兄也曾经提过。我现在的年纪虽近而立,但无论读书还是阅历终究还是积累甚少,因此可以稍稍宽慰些。

初夏的雨夜,广州淅淅沥沥的岁月扑面而来,竟不舍睡去。

彩虹老人院:老何所依?老有相伴。

一样的缓慢,安静,跟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日本」完全无关,反而是静水流深的情节铺陈,没有去过日本,却是透过电影这样的媒介形式来体会日本,以及对于传统东方文化的想象,就如同想要看唐朝建筑,最好的去处可能也不是西安,而是日本的京都。

日本的不少电影有着这样的魔力,如同静水流深一般,甚至台词都少的可怜,唯有画面的流转,以及经由画面调度所呈现的日本文化内涵,偶尔有富士山和樱花,或者流浪的海边。如同在北野武自传性电影《坏孩子的天空》,桥口亮辅的《周围的事》,或者降旗康男的《铁道员》,黑泽清的《东京奏鸣曲》或者隐忍婉转在奥斯卡获得好评的《入殓师》都是这样的作品。这样的电影跟好莱坞式的大片背道而驰,同时也没有触及「情爱」这个最容易触动人的母题,一般的关注点在日本社会结构的变迁,文化,或者家庭本身的矛盾与和解,等等。这是日本电影的魅力独到之处。往往没有某些中国导演那样自己把自己神话的「讲道理」式的狂妄自大,也没有过分急功近利的哗众取宠。这些日本电影所传达出来对于现世社会问题的反思,对于当下人生存状态的关注,非常值得称赞。

我个人并不是十分了解日本同性恋群体的生存现状,但是就电影所呈现的状况来看,男权文化强大的日本也仍旧处于变化与协商之中,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然而,他们已经开始有了比较成熟的对于自己未来的反思:老何所依?

从传统的角度而言,养儿为了防老。类似的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当这些同性恋老了之后,没有人为他们养老送终,那么他们要何去何从呢?这一部电影就是在尝试回到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可以开一间「彩虹老人院」,最好还有固定的资金支持,有帅气的园长,还要远离喧嚣闹市,出门走几步就可以走到海边,潮起潮落,不眠不息。

电影所呈现的同性恋形象

冉迪老师在他的评论中,将彩虹老人院中的老年同志们分为「男角」、「女角」以及「变性人」。在这样的一栋大房子里,这些人尽管有着不同的角色划分,偶有矛盾和争吵,但总体而言相处和平。

在与冉迪老师的交谈中,他提到电影对于「女角」的设定,似乎有刻意去迎合大众审美中对于「同志」群体的刻板印象。我们通常会提到的LGBT中,女同性恋者、男同性恋者、双性恋者与变性人总是联系在在一起,而我们生活中所存在的同性恋者,确实是多式多样的,展现在不同风格的,却被同一个称谓统领。然而当一群人的存在方式被刻板印象化之后,我们可能就会以一种「成规」来看待这个群体,而不符合这个「成规」的成员,则可能会被视作「异类」,尽管可能是褒奖的,也可能是贬斥的。

对于这几个角色的精心选择可谓匠心独具,尤其是在刻板印象已经如此强化的但是性文化整体又宽容的日本,对于几个主角的设定就异常艰难。

在被「呈现」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如同他者女主角闯入到这个新世界之中,最初觉得一切如此的难以接受,到后来不仅将眼前一切当成「日常场景」,甚至还深深的扎入从前无法接受甚至憎恨的感情关系之中,与之发生纠葛。在这个不算漫长的时期结束之后,这个女生不仅从心里接受这样一个从前完全无法接受的世界的存在,甚至还与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她的父亲,达成了深度的和解。

不过可想而知,如果没有小田切让的加入,这样的电影会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又有多少人愿意容易缓慢的流水般的电影叙事之中。很多时候,文学作品这样的形式本来就是一道墙,关注的人理解的人自然会关注会理解,不愿意关注不会理解的人甚至都不会有机会来接触。所以如果没有小田切让这样的明星来加盟,使得更多人愿意来接触,或者李安这样的大导演来作为「引介人」,可能这样的被通过被呈现的「同性恋」形象的机会来改变人们的刻板印象。

电影中的亮眼之笔是那个与小田切让对视的小男孩。我们可以看到在经典的「冲突-和解」这样老套的叙事之中,人物的性格所表现出来的前后截然不同的变化,恐惧和对抗往往隐藏着最深刻的吸引,或者经由内心最不敢去面对的那一小块,才能到达「自由」,因为那是一片无比神秘,因此让人无比害怕的不断旅程。

最后那个经常在彩虹老人院面前捣乱的小孩进入了老人院之中,与这些曾经对峙的人和平相处,也许对他来说那几个小时仅仅是青春期时候的一个午觉,梦醒发现梦遗湿了内裤,回味总觉得美好,内心许是无比释然的。因为那个梦带着青春的萌动,而且它清晰的昭示着梦中的自己是一个男生,还是女生。

「谁不是拖着冗长的历史来到此时,此地,此身」

电影比较成功的塑造了几个人物,将人物从最初可见的部分开始剥起,最终还原一个真实的人物,让我们更加理解在一个寻常人在大时代之中的无助,同时还有ta的坚持与骄傲。

比如纱织与其父亲。纱织现在所处的状态,一定程度上是由其父亲造成的,而其父亲却因为其努力,影响了一代东京的同志群体,其功过难定。而纱织,就是在与父亲朝夕相处之间,与其达成和解的。当她看到母亲出现在父亲酒吧的照片时,其惊讶不言而喻,而这个秘密却讲出了纱织母亲自己的态度,尽管她从来没有跟女儿提起过。上一代的恩怨,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下一代的人,并无须承担过多的仇恨。

比如平常都穿着衬衣,而衬衣上绣着花纹的公司职员,他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而他又如何一步步的将这些秘密展现出来。比如鲁比,他初见纱织的时候,竟然无礼的说:“作为一个丑女,你简直比老同性恋还惹人讨厌。”可是渐渐的我们知道,这样的恣意的绽放的背后,他竟然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许一生都在梦想着成为一名芭蕾舞者,或者成为相扑道场的女主人,然而想到从未谋面的孙女儿,他还是紧张、雀跃,甚至一直在练习如何与孙女相见。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藏着个人故事的发展脉络,我们看到每个小人物背后的喜怒忧乐,如此真实,当然也如此无奈的到了此时此地此身。通过社会学的想象力,我们透过一个人的个人历史来了解这个人的时候,通常也会与这个人的现状产生和解,毕竟,所有的后来都有来时路。

当然这也是终极意义的升华。不论是谁,都是嵌在世界上的一粒微尘,ta都有他的小小的卑微的梦想还没有实现,ta都有藏在衣柜中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ta曾经被人深深伤害也伤害过别人,ta在人前桃花怒放却更多的时候分不清自己真正的角色。

老无所依,老有相伴

在中国的语境中,一定要生儿育女的终结原因是要「防老」。一个人事业再成功,如果没有人给ta养老送终,那他也是失败的。

看《甄嬛传》,里面的苏培盛和崔瑾汐,在他们中年相遇的时候彼此珍惜,崔瑾汐说,他们只是为了找个伴。一个太监,即使已经成了总管太监,然而终究没个后,没人陪,深夜的时候身边每个人仍旧是「孤独寂寞冷」,他要的不过是一个陪伴而已。然而,太监与宫女的勾搭被称为「对食」,然而他们终究需要得到皇帝的首肯,才算是修成正果,才能正当的合法的在一起。在看这一段的时候,我有一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感觉。我们是不是终极的目标,就是要找个人陪伴呢?

电影里面的这些人,他们也许有过烜赫一时的过往,甚至有过不堪回首的经历,结婚生子然后又将其抛弃,然而他们如今大都是孑然一身,大家相聚在一起,远离高压的城市,相携度过最后的时光。每一次同伴的离去,都是一场灾难,都可能带来临时集体的解体。每一次同伴的离去都意味着自己即将行将离去,每一个个体的命运都带着群体性的暗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变性的有子女的鲁比,他生病之后,回到儿子家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如果被儿子儿媳以及未经世事的孙女儿发现,他会被再一次抛弃吗?如果无所依,彩虹老人院以及这些曾经的好朋友们,会是他的依靠吗?依靠亲缘关系,还是依靠体制,依靠友情,依靠什么呢?如果他没有一个儿子,他这个时候的人生会有什么遭遇呢?他年轻时候轻狂,想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应该遭遇了很多怨恨,年老时候应该有不少悔恨,然而他会后悔吗?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对于这样的问题我们都没办法清晰的回答。若非亲历,若不是当事人,则没法知道各种情由,我们也不能替未来的自己回答。也许年少轻狂,就应当鼓足勇气去实践人生的宽度与广度,更多的时候,我们被教育成要节制,不能过多的透支未来,似乎,「当下」与「未来」之间永远都存在一个逆差,而这个「逆差」如果可以把握好,则也许在「不久的当下」会活得幸福。

说白了,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苦熬一定是奔着幸福,若是没有了幸福的奔头,何以如此辛苦度过此生?然而,此刻的幸福又是最靠谱的,谁知道,未来的幸福,又会飞出多少幺蛾子呢?

说到底,不论是什么形式的亲密关系,人终究一生都只能是孤独的。未来不可预测。在老无所依的大前提下,「老有相伴」已经是人生之大幸事。也许如同老人院的各种不同背景、不同角色、不同身份的人一样,他们也许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然而这并不能影响他们去爱彼此,在这个意义上,陪伴,也就是共度的时间,才是最值得彼此珍惜和感恩的部分。

在广州的时候,某好友曾经说将来有钱了要建一家彩虹老人院,把我们这些终将没法丢进社会的老不死的们聚合起来,如果偶尔有高校的小鲜肉们光临,也希望能在阳光与海浪中有那样的美丽的臀线与海浪交织美好。

 

幸福生活的可能:第一次读书会小记

2013年跨年叫了一堆人一起吃饭热闹,然后一群人又去按摩,在新年充满希冀与热望的凌晨,几个人聊得兴奋异常,于是我在微博上写下「梦想照进现实」,这也是读书会的缘起。

之前也听闻有一些读书会的存在,但是似乎任何「非正式组织」的存在都非易事,如同兴衰交替的古代王朝一样,有初诞生的欣欣向荣,也会有厚积薄发的兴盛繁荣,当然也会物是人非的衰败凋零。

不过「做」比「想」来的实在。不去想能办多久,只想着能把多年阅读中的经典分享出来,也许是自己阅读经验范围之外的遗珠之憾。想着如此能扩张一下自己的阅读范围,哪怕是增加一点点从前所不具备的审美能力,也是好事。

恰逢第一期是那丢师兄大寿,于是基本上是那日一起按摩的朋友,大家一起聚起来读书喝酒,争论不少,当然更多是彼此人生经验的分享与倾听。倾听,有时候比倾诉更有力量。

第一部分:为什么要讨论自杀?

在大家羞赧的谦让之下,第一期就由我来主讲。我选择的书是吴飞老师的《浮生取义——华北某县自杀现象的文化解读》。为方便对比,并且对于这本书的阅读有更为符合中国语境的理解,我特意带了迪尔凯姆的《自杀论》作为对比来进行阅读的串讲。

关于《浮生取义》与《自杀论》:

这两本书都是研究自杀的著作,然而对比来看却有诸多值得深究的有意思之处。

研究范式:

《自杀论》是一本定量研究的著作,主要是社会科学研究之中定量研究的路数。

《浮生取义》是一本纯定性研究的著作,以人类学的视角接入到对于一群人同一个主题的事件的研究之中。

资料收集方法:

《自杀论》主要是靠从政府、地方志等获取数据的方法来获取一个地区在一个时期之内的数据。

《浮生取义》则是作者在进行田野调查的时候,与诸多当地的不同类型的进行深度访谈等,来获取一手访谈资料的。

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对于自杀的研究:

前者是百年前对于欧洲的宏观研究,后者是千禧年之后对于中国某个县的自杀现象的研究。

在此却要注意的是欧洲与中国社会的思维方式的分野。

研究结论:

《自杀论》认为看起来完全属于个人意志的自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社会的产物、被社会事实所决定。而且,这个现象可以被经验的描述出来。这本书也此成为社会学里经验主义/定量方法论的发轫之作。且,以百年后的社会现状来看这本书,其最大的贡献也主要在其方法论方面的共享。

《浮生取义》看起来更像是在描述一个普通中国人(更具体的来说是河北某个县城的人)的日常生活经验,他们的「生」是什么,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放弃「生」而去自杀,以「自杀」这样极端的事情来描述「生」。

于是,讨论自杀本身就成了讨论「生」的问题。我们只有了解到人们为何要去「自杀」,也许才能更加能了解他们生活中最难捱最痛苦的部分是什么?当然,童年有着农村生活经验的我,对于那些所谓的「生活内容」的场景更加熟悉,在读了《浮生取义》之后,才终于对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有了基于中国文化的了解。

那么,对于一个中国河北农村的人来说,他的生活内容是什么呢?是「过日子」,是「慈孝」,是「礼义」,是「脸面」,等等等等,每当他们有一项没有满足社会成规的期待的时候,可能会带来种种隐性的「社会审判」,如果他们不能出走,那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往往是与命运一搏,用自杀的方式来进行「道德博弈」,即作者所言的浮生取「义」。

以《浮生取义》来看柴静《看见》中《双城的创伤》一文,会对当时那些连环自杀的孩子们有着更深入的理解。

另一个问题是,农村和城市的自杀是否会有大差异?中国和日本的自杀率会有大差异?相关的文献我没有去仔细研究过。但是我想,对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自杀行为的理解,如同吴飞老师《浮生取义》中的研究范式一样,应该从文化学的观点去理解自杀的动因等,才能真正揭开一个社会中「自杀」的真实原因。而对于农村和城市中「自杀」行为的研究,当然会不同,农村和城市之中引起自杀的原因应该会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考虑到中国当下城市化的速度如此之快,农民脱离他们居住多年的土地并不是一件住所有所变化那么简单的事情,农村生活中基于村庄的社会组织方式与社会习俗都在瞬间瓦解,软性的如「过日子」、「慈孝」、「礼义」、「脸面」等从前是这些人(包括我自己)的全部生命内容,如今要么是彻底消失,要么是简化等,在他们曾经的「全部生命内容」消失或者意义被削减之后,这些人的人生状态会有什么变化呢?正面的、负面的协同效应会是什么呢?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于这些还仍旧鲜活的农村「自杀」现象的研究就弥足珍贵起来。这样的意义不仅在于记录一种中国人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自觉或者不自觉状态之中的真实生存状态以及由此而生的对于这样的状态的「标本」式的记录,更加在于这个标本所揭示的中国农村社会的「虚空」生活的所指:我们几千年来因为要保持基层社会稳定,农村的组织方式、生活方式中所遗留下来的种种道德观念、风俗旧习等等,在极端的时候会成为人们结束他们生活的起因,当然,大多数不极端的时候,却是他们生活的主要以及唯一的内容。当这些内容因为他们生活的村庄被占据而他们不得不「上楼」之后,他们的生活应该如何应对?

年前曾经去到四川进行定性访谈,「留守儿童」成为我引起我关注的一部分人群。这些孩子的父母为了家庭生计外出去广东、江苏或者新疆打工,留的这些孩子在家里。父母给他们买手机或者电脑作为不能陪他们生活的补偿,然而当他们离家之后这些留守儿童们就开始疯狂的打游戏,爷爷奶奶也管不住。当然,对这些孩子来说,因为家中已经没什么耕地,目前生活的城市也只是他们暂时居住的地方而已,因为在家乡生活和成长,生活和教育的费用都较低。可是当他们具备劳动能力之后,一般而言因为他们少年时期大都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而也会跟他们的父母一样外出打工。可是,他们少年时期所接受的耳濡目染的农村的文化熏陶却与他们未来要经历的城市生活毫不相关,此即「断裂」。

《浮生取义》向我们展示了一幅真实的华北农村人生命状态的真实图景,这也许是几十年正在经历剧变的中国社会的真实人生缩影。

第二部分:幸福生活可能吗?

以「自杀」作为极端的推理方式,让我们来想想「生」的终极目标:幸福生活。

按照吴飞的观点时, 只有在「家庭」这样的场所之中,顺着人生生命历程而不断的往前推衍,结婚,生子,事业有成,祖父,祖坟,简单来说就是「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若是不是特别不幸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挺幸福。即使过一生每时每刻都觉得不幸福,但是到快死的时候想到这一生房子车子妻子孩子都有了,应该也会骗自己很幸福。我们在生活中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论调:「别折腾了,还是安生过日子吧。」然而,所谓的「过日子」的内容,应该是什么呢?是《浮生取义》之中关于「浮生」的那些内容吗?

关于「幸福」从来都没有定论,自然应该是「我愿意」且「我能行」才能「幸福」,两个条件缺一幸福都不可。

师兄说,在他的人生中,包括功名利禄在内的外在因素对于他的「幸福」的影响越来越小了,而内心的自在与充实才是「幸福」之根本。这个回答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面前基本上没什么实在的指导能力,更多的时候,幸福是非常细碎非常具体非常不知所措的指向,但是幸福不幸福,却是一眼就可以看穿的。难道说白了,「幸福」与年龄和生命历程不断推进呈现正相关关系?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谁也不想如同想要临死总结的时候才说自己幸福,「幸福」必须是当下的,此刻幸福了,才算「幸福」了。

「幸福」是横亘在每个人每分每秒的一个永恒的问题:「我幸福吗?」、「我如何才能幸福呢?」

其实是否选择由主流社会所定义的「应该」的人生,并不是同性恋群体独自的惆怅。在一个特定的「社会主流」面前,「少数群体」多了去了;就是是在「主流群体」之中,人生选择也是多种多样的,有人想去当总统当总理,有人的理想就是大卡车司机或者入殓师,但是人生真相就是,你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你总有更加想要去做的事情,更加想要去过的人生。所以并没有绝对的「弱势群体」一说,只有你内心是否有一个无法抑制的愿望,有一种想要将其实现的人生。

我有对于幸福生活具体想象吗?如果我们几个可以称之为「我们」的话,那么,「我们」的「幸福生活」,是一样的所指吗?

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

更多的是对于「优秀」的崇拜,总是有人给你灌输这样的价值观「只有等你优秀了,才会有人爱你」,或者「优秀的人才能有资格去获得幸福的人生」。是的,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优秀」和「进步主义」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时代。当你不知道你的人生要怎么过的时候,迷失方向的时候,只要你告诉自己,我必须变「优秀」,如此我才能「幸福」。可是人生之中有数不尽变不完的「优秀」需要你去变,生活的面目有千万种,但是你却只有一个,此时此刻,你也只能前往一种人生,你要往哪一种呢?

你总不能总是骗自己,就是「优秀」的那种,或者「幸福」的那种吧,如果你还没有搞清楚「优秀」和「幸福」是什么,「优秀」和「幸福」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死循环。

读博士期间读了不少对于中国社会研究的书,其中对我影响比较大几本包括《金翼》、《祖荫下》,以及吴飞老师的这本《浮生取义》。在中国现代社会的语境下,我们这一代人所面对的问题是如此的具体,在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之前,我们就被赶着往前跑啊跑。前几天跟某老总聊天,他说2001年到2010年的十年中国,是抢资源的时代。举个例子来说,在北京,如果你想住在四环内,那么2010年之前不住进去,之后想要住进去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80后的一代大都是还没搞清楚资源是什么时候,资源就已经被抢完了。

许烺光先生的《祖荫下》说,中国家庭的终极梦想是实现「大家族」的梦想,在枝叶繁茂的「大家族」的庇荫之下,个人才能活得幸福。

很多同性恋在之后又选择形婚或者干脆结束他们的同性恋人生,而走入结婚生子的道路,也是通过家庭的方式来避开种种的社会压力,或者多年的心灰意冷的人生经历让他终于需要回归到家庭这种稳定的社会单位之上。

最终我们也没有能够在「幸福生活」这件事情上有什么结论。走在依旧寒冷的北京夜色之中,zimo跟我说:他越来越觉得同性恋之间的爱情就算是真的有,真的可以持续,那么似乎这么美好的事情也只能是一种小概率事件,也很难发生在他身上。所谓的「幸福生活」,似乎只能是痴心妄想,爱情反而成了诅咒。

然而,成长就是这样一件年纪越长,从前对于美好生活的幻想一件件开始破碎的过程。不过,无法选择的是,不管哪些破碎了,你都要用所有的力气将碎片重新粘合,而不是不负责任的以「自杀」的方式来作为反抗,或者宣布「Game Over」。在这一点上,我赞同吴飞的观点,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了。

一场家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次数越变越少,回家之后也不怎么喜欢出门,而是钻在奶奶家听婆子们嚼舌根,或者干脆到外婆家听她把过去的事情翻来覆去的几十次的讲个没完。

外公因为脑血栓走得早,不到60就走了。妈妈总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在家里飞扬跋扈又专制,搞的他们兄妹几个胆子都很小。外公也是苦命人。十岁的时候丧父,母亲改嫁,而且带走了年幼的弟弟,而他却因为要延续自己的姓氏被奶奶强行留下,从此百家饭百家白眼,等长大了还要出钱供已经改姓的亲弟弟上学,一直供到大学毕业。家里穷,外公只能供得起一个人上学,因此大舅从小便辍学。大舅虽然愤怒却不敢说什么,这样的埋怨却一直持续到老人家离世,他自己做了外公,现在也许才会明白,受尽冷眼的外公只是对于亲弟弟的全力支持,不过是在向当年抛弃自己的母亲宣战。我的记忆中外公已经是患病阶段,不能张口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我喂他吃饭,他眉开眼笑,心领神会,再没有年轻时候的苦楚与锋芒。

外公走不久,外婆孤独而居,生活的全部内容变成了如何帮助小舅获取一份体制内有保障的工作。外公外婆一生清苦,生育了5个子女,其中3个大学生,大舅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勤奋刻苦发家致富,只剩下小舅还靠体力活挣钱,这也成为外婆的心头病。当时外公的弟弟正是某银行的一把手,于是外婆想尽办法活动,但是因为外公已经离世,对方也不怎么肯出力,因此这件事没有办成,反而让两家断了来往。

记得是在某个很平常的早上,小舅打来电话要送外婆去医院,外婆也跟外公一样得了脑血栓。母亲苦着脸回来,想到外婆苦难的一生,泣不成声。

外婆生病的时候我上高中,住校,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回家。我童年时期在奶奶家度过,跟外婆来往并不多,然而她一生病却因为母亲的原因我更关注起来,于是每每回家或到假期,我希望我能更多的帮忙,现在想来那也应该是我青春期中结束叛逆,想要分担家事的开始。外婆每天下午都要打点滴,于是我就每天下午去外婆家里陪她打点滴,等护士离开之后一直监视点滴的状况,并最后帮忙拔出针头。其实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同龄的还有一个弟弟,但是外婆也许是因为信任我所以才交付于我,而我则总觉得我是在为母亲尽孝道。

有时候打点滴的时间太漫长,外婆却总是睁着眼睛,很少睡觉,她有时盯着天花板看,有时候就默默的瞪着院子里,期待着谁会来看她,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她还是会讲以前的故事,包括全家人的成长史以及国内外的大小事,都在她的讲述范围。想到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呆在那个曾经外公住过的小房间等待着看望她的人来,我想她真的是太孤独了,所以即使那些故事的梗概、情节我都已经熟稔,仍装作感兴趣的侧耳倾听着。

所以我对于外婆的记忆,大多数停留在那个不太宽敞并且有点灰暗的房间里面。那个墙上挂着不少相框,大都是与我同龄的兄妹们的照片,再后来外公去世就没有更新过。电视机还是第一代彩电,换台还需要手动,之后换成了遥控器的大电视,外婆总是抱怨屏幕太大看着眼睛疼。

外婆是要面子的人,一辈子不求人,于是半身不遂了也难耐自己倔强的本色。她开始每天自己帮自己练习走路,活动腿脚。几个月之后,她居然可以别扭的独自走路了。再之后回到家,她总是在阴凉处跟老婆子们坐着,看着我路过笑一笑,却很少如同我们独自相处时跟我讲很多话,我算是我们这一辈最出色的一个,她却很少在别人面前拿来炫耀,只是淡然微笑再示意我赶路要紧。再之后她开始自己做饭,只是像亲自纳棉花做棉被这样的事情她再也没法去操心了,可是每次母亲为我缝被子仍旧要将东西搬到外婆家,在外婆的指导下她才觉得有了安全感。

之后随着小舅舅搬进楼房去住,外婆没法一个人生活在院子里实在不方便,于是搬去了大姐姐家。姐姐自小身体不好,许是发烧落下病根,外婆一直觉得这件事情跟自己有关,之后对姐姐是百般溺爱。可是因为姐姐身体的缘故,到婚假年纪却没有婆家,于是外婆就开始四处张罗。之后外婆没有去自己的子女家,反而是到了孙女家。

生病前,老人家还是要对众多小孩们尽量端平,涉及钱财、金银则尽量均分,而生病后,外婆所表现出的对于姐姐的偏心就格外明显也给外突出起来,也因此惹得好其他几个孙子不开心。不过人到了这个阶段也许才会更加放得开,于是不管是钱还是物都尽量都悉数接济了不太富裕的姐姐一家,并且还帮助姐姐带孩子。

以后我们再去外婆家就变成了姐姐家。去年十月我回家去看望外婆,她除了叮嘱我要注意身体之外,也就是让我多抱抱姐姐家的孩子,大约是想提醒我也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可是她却从不直说。吃完饭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她已经快不行了,淋巴癌这样的病活不了多久的,语气静默淡然,完全不像几年前我陪她打点滴的时候那样指点江山般的生龙活虎。妈妈和小姨在一旁一边阻止说别说了,一边咿咿呀呀哭起来。十月里午后的阳光撒满客厅,在光束的映衬下微尘流转,世界只剩下啜泣和叹气的声音。

临走我想留给她一些钱,她却拒绝,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哪里还能花多少钱之类。我看看旁边呆呆立着的姐姐,用眼神示意外婆接济姐姐也是应当,她含着泪收下了。临了离开时,她也是热眼往往却不言语,呆呆的看着我走,像是诀别。

那是我和外婆的最后一面。

发小的婚礼在我生日的前夕,最冷的12月。我给妈妈打电话通知她我到家的日期,她很淡然。之后的几天我在广州出差讲课,一切井然。等从广州飞北京再到回家的火车上,我给发小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我才知道外婆已经仙逝的消息。当时的乘坐的火车刚刚从河北驶入山西,一望无际的平原风景开始沟沟壑壑,白雪皑皑或者拔地而起的群山呜咽,想到外婆平凡而苦难的一生,我再也没有忍住在火车上就嗷嗷哭起来。下火车立马将火车票改签到一周之后离开,尽管小姨一再叮嘱我没必要改期回,因为计划离开的时间正好是出殡当天,而我却仍旧执意改期。我的妈妈,这个跟她的母亲一样自尊并且倔强的女人,从此刻起,就要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我就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直系血缘,我必须多陪她几天。

来接我的是我的叔叔,直接开往外婆家的院子。远远看去的时候,披麻戴孝的人群与还没融尽的雪化为一体,遮挡着煤迹斑驳的泥路。我熟练的绕过人群,直接穿过大堂进去曾经外婆住的房间,我知道她就在不远的地方安睡,却不能再迎接我了。想到这里眼泪就又忍不住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哭,我若是哭,家里人见我必定哭成一团,于是我深呼吸咬咬牙把眼泪忍回去,用笑脸面对母亲,而她也用笑脸回应我。

好久不见的亲戚一下子涌进来,这个远方归来的孝子成为他们的话题,言语间寻不着半点丧事的氛围,在那个深冬的古老的村庄里,人们依旧以他们最简单务实的方式憧憬着不知道会如何往的未来,只有母亲和小姨,每每在烧纸的时候仍旧眼泪如雨,而转身看到我的时候又赶紧拭去眼泪,怕我看到会伤心。

母子之间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我唯独能做的就是留在那个曾经欢笑声阵阵的院落,让进进出出的相邻看到我的存在,已逝的人哪里还会在意什么面子。据说外婆去的安详,在生命的最后也没用遭遇剧痛,反而在弥留之际要求大舅将其接回曾经生活过几十年的院子,当躺在熟悉的炕上的时候,她才安详的走了。

母亲说,到外婆走的时候她才告诉子女们她自己的身世,这么多年的光荣与怨恨。当然,虽然卧病多年,但是她还是小有积蓄,临走前交代大舅钱在哪里,说自己将丧事的钱已经办好,并不愿意拖累子女半步。

照惯例大年初二是我们回外婆家的日子,而今年我们却要在自己家里过,小姨也过来。大年初二一大早我就听到父母的争吵声,然后母亲的哭声响起。我知道,她只是想外婆了,她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此刻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她依靠的这个男人还不够懂她,她一直很骄傲的儿子却不能常伴身旁。

大年初四我们去大舅家,一家人难得聚齐,两个姐姐和弟弟都已经有了儿女,本来是四世同堂的场景,而今看着那些小东西懵懂无知的模样,倒是觉得生命的美满尽在于此了。兄妹几个在一起喝酒作乐,不免触景伤情,大家提到因为拆迁而要得到的补偿款与房产外婆仍有份,母亲和小姨开始流泪。怨恨了外公外婆一辈子的大舅而今也已经当外公了,他有两个儿女一个儿子,儿子是自己求来的,四十岁才得子,宠得很。年近六十岁的大舅仍旧忙出忙进的挣钱,生怕儿子也有遭遇自己的不幸。他说他是小时候穷怕了,聪明一世勤劳一世,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大舅喝口汾酒,淡淡的说,人走了才分到钱分到房有什么用,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受到都是白扯。

据说,外婆被埋进了祖坟,与外公合葬了。我仍旧不忘外公出殡时外婆不出来相送,反而在那个小灰屋默然砖头叹气的样子,那个屋子现在尘土飞扬,日历仍旧停留在外婆2010年她搬上楼去住的那一天,只是那个祖屋不再人影攒动,那些围绕膝下的孩童也已经为父为母,在相似的微尘和阳光中重复着外公和外婆的故事。

200字的简介。

学院发来通知让我写200字的简介,我纠结挣扎了一整天也没写出来。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200字如何能介绍一个人呢?

于是我分别打电话给几个很好的朋友请他们支招。其中师弟@smirk 的办法比较有用,他让我去找找我的微博简介、豆瓣简介,哪怕是飞赞简介也行哇。可是我知道,我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收获。

然后我决定找一些我曾经说过的简短的句子,师弟很快说可以用『用阅读杀死孤独』。于是我又遍寻我的微薄,大号小号一起找,终无所获。不翻不知道,一翻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内容都是吐槽或者自嘲或者炫耀的句子。更多是作为一个同性恋的不安,而我的社会角色、身份,则很少被涉及。而这个被要求的200字,必须是我的一个整体的全面的介绍,同时,不能提到同性恋半个字。

年少的时候写简介,恨不得把所有的能拎出来的都拎出来,然后再叫卖一番。现在却知道所谓简介,越华丽越是经不起推敲。而功夫深厚的,往往字数不宜多,表意却丰盛。

最终憋出来200字,不谈自己,不虚妄亦不菲薄。谈专业,谈学术。甚至最想放上去的『用学术的方式充实自己,而不以学术的方式装饰自己』,这样的句子也剩下来。年少的时候看一个人最看重他的智商,年纪见长,却开始关注情商。

写完发给师兄,他三下五除二改了几个句式,复杂的长句被肢解,更平坦更直接,如同一个人的胸怀更平和更宽阔。

当然,在同性恋的世界,大概4个数字就能概括了,谁还有耐心去念完200字的简介。

以《浮生取义》之『过日子观』浅谈同性恋的人生状态。

挺早之前就买了吴飞老师的《浮生取义》,因为书还特别跑去有他的课堂去见其人,讲的是亚里士多德。我不懂哲学,更加不懂西方哲学,然而在上课的过程之中我一直无法将这本书的作者与讲台上的老师建立起直接联系。比起他的课,我更喜欢他的书。

有人说无非的书写尽了中国家庭的道德游戏,而自杀不过是在用自己的道德资本进行道德博弈的过程,这样的一本人类学著作,在诸多案例的清晰脉络的清洗之下,竟然如此流畅动人让人读起来酣畅淋漓。迪尔凯姆的《自杀论》已然过时,且完全定量的分析范式多年来让人眩晕,在吴飞这里,中国河北某县城的自杀不再是让普通人摸不着头脑的『结构性失范』,而返回到我自己非常熟悉的日常生活经验之中,而对我童年、少年以及当下的生活进行一次道德语境下的大梳理。

吴飞在《浮生取义》之“过日子”一章提到:『和bare life一样,过日子这个概念中同样不包含任何附加的好坏善恶,是每一个活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是一个无法再化约的生活状态。……过日子的状态,并不是西方那个意义上的自然状态,或者说,不是通过把人褫夺了任何社会属性之后,家丁的一种赤裸裸的生命状态,因而其基本特点就不是神性和罪性的那种结合。在中国人看来,过日子这个过程才是生活的常态,过不好日子的人,就是这个过程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P32)当然过日子的状态并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过日子总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人们总是在过日子的过程之中创造自己的命运。』(P36)所以整本书虽然都围绕『自杀』展开,而其在写作的终极层面却是在围绕『过日子』这一个母题,以平和、缓慢与优雅的方式极尽最为真实的『中国故事』。

从去年开始我写『28岁说』,确实不是想借年龄进行自我炒作,也不是文艺青年式的忧郁爆发,28岁是一个过度的年纪,承上启下却又青黄不接。就是这个年纪,父母双亲开始走入退休的年纪,周遭朋友纷纷结婚生子然后是退去原来的生活,而那些捧着你长大的祖父祖母们,却一个个开始走入暮年。每次我回家见到奶奶,她总是会泪眼沾襟,每次又会站在门口流泪看我拉着行李箱远去。从前我不懂有什么好哭的,现在终于可以体会她知道每次见我都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不安不舍的心情。在这样的人生大背景之下,我重新开始理解中国人所谓的『过日子』,将近30年的人生体验都翻出来重新注视一遍,然后才明白什么叫『过日子』。

(此处略去一篇文章,一直想写而没有写的外婆去世。以此来写写在北京这样的城市生活所失去的『过日子』。)

在论述中,大部分的自杀都起源于家庭关系,也难怪吴飞老师认为家庭在『过日子』中的重要程度了。『家庭之所以重要,并不仅仅因为它是社会学意义上的一个基本社会单位,而更在于它是过日子这一生命过程发生的场所。这样说,并不是指单身的人就不在过日子。一个没有成家立业的人,也可以说“一个人过日子”,但这其实假定了他生活在由一个人组成的家庭里面。而由于他的家庭没有儿女,难以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一般来说,他很难过的幸福。』(P33)

从这样的书籍之中去理解每天都在辗转琢磨的所谓『爱情』。新浪微博很贴心的推出性取向、恋爱关系的标签,而囿于中国的传统以及现实国情,我们最多也就可以看到『同性恋』+『恋爱中』的标签,然而『恋爱中』三个字本身是触目惊心的,一对同性恋伴侣,究竟要相处多久,才能度过『恋爱』阶段呢?『恋爱』本身所要求的浪漫、不稳定、刺激、新鲜感等都是所有亲密关系容易破碎的关键因素。而在一起的两个人,如果没有办法将『恋爱』阶段过渡到『过日子』的阶段,那么『恋爱』本身就可能会变成一种让人不选需要燃烧最后身心俱疲又两败俱伤的事情。而在异性恋的婚姻关系中,两个人先是通过绑定双方的社会关系、财产关系,之后又由下一代的到来而非常自然的转向『过日子』的平衡以及平淡状态,在有了孩子之后,除非有婚外情、经济因素等变革性不安定因素,在一个家庭中几乎重心都转向了孩子,这也就代表着容易产生冲突的伴侣双方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下一代,从而增强了亲密关系的稳定性。因此,不论是什么样的亲密关系,若是想要长久,则应当尽量避免将关系定位为『恋爱中』,而应当顺从的走向『过日子』。吴飞的写作当然是想要推及最广大意义的家庭关系以及社会模式,这样的观点也无大碍,然而比较好的亲密关系在同性恋人群中必定是有可能的,然而『过日子』的方式虽较传统方式有所不同,然而其主旨却不能是花花世界与渺小的内心,关系的双方必须顺利向『过日子』过渡。

其他方面,吴飞也谈到在小群体的『自杀』现象:『疯子、傻子、小姐、乞丐、光棍都被认为没有完整的人格,因为被排除出了正常人的社会群体之外。人们认为,他们的自杀不算自杀,不仅那些确实因为精神疾病引起的自杀不算自杀,而且这些边缘人因为家庭原因的自杀,也被认为不算典型的自杀。』(P162)看来在主流社会的『眼光』之中,这些『非正常』的『小众』人群的自杀并不能放入对正常人『自杀』的理解范畴,所有的『非正常』都成为特殊现象,因而『自杀』都不算自杀了。

当然最终,吴飞的写作不仅将最严谨的人类学洞察与社会学推理逻辑层层推进,还在于真实的真实社会之中的『权利游戏』过程与『道德博弈』。这一点吴飞说的很透:『自杀的不确定性的真正原因在于,过日子是一个家庭政治过程,幸福与否不是单个人的事,而要取决于整个家庭生活的好坏。虽然人人都愿意活得有尊严,但人们并不是想有尊严就有尊严的;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但并不是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一个人的命运,根本上取决于其能否在权利游戏中把生活逐渐过好。一个想过好日子的人却选择自杀,并不是因为他的头脑有毛病,而是因为权利游戏的结果总是违背他的期望:他越是想得到更大的尊严,却越是遭受更多的委屈。自杀,是过日子中的这个悖论的集中体现。』(142)

出柜(3)

跟她认识应该并不能算偶然。11年底我给本科生代课,她一直蹭,然后在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给我看她做出来的统计模型,我很惊讶。这才知道她已经保研,从外校保过来所以要笨鸟先飞一下。我甚至有点觉得被挑战权威的意味,忙说:“你这样是对自己揠苗助长啊!”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后来她居然出现在实验室,然后就常驻下来。经常所有人都走光了,她还在加班,于是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默默为彼此作陪。某天我看她正在做一个模型非常费力,屏幕上的代码凌乱而散漫,我想她一定遇到了问题。我走去她的座位上,看了看果然是因为心急,然后很快搞定了。然后我们还有了一些简短的谈话,大概是一些心得体会,她感激的看着我,有些羞涩。

人与人的熟悉起来似乎也就是在某个冲破临界点的瞬间,然而这个临界点却不可预测。之后我们慢慢熟悉起来,她在我的带领之下慢慢放缓了做事情的pace,反而是上了正道。之后我又带她出去做访谈,彼此的默契也越高。我们最开始见面的小不愉快是乐观的序曲,我打心底里喜欢勤奋刻苦的人。有了更多的机会相处,其他方面也开始被提及,她开始在我的阴影笼罩之下全面生长,从专业到读书到电影,我们的爱好都很像,也很少有如她这样的年纪的人能有如此高的领悟力。

然后就渐渐的知道她更多的细节,比如她虽然是一个北京人,但是因为从小父母就分开了,她一直在破碎的环境中生长,而虽然本科学校离家非常近,她也宁愿住在学校,极少回家。

有一天她跑来问我,能不能抽一个周末跟她一起去河北的郊区拓片。拓片就是找还没有被保护起来的古碑,将其拓到白纸上,供研究供鉴赏,让无法身临其地的人也能欣赏,同时因为每张拓片的力道、纸张以及用墨都不同,每张拓片本身也有其保存意义,因此若是较珍贵的碑,其拓片的价格也不菲。对于可以拓展我之前视野的事情,我一般是会欣然前往的。于是有了非常难得的保定之行,每天先要爬近两个小时的山路到达存碑处,在山中的小寺庙吃斋饭,辛勤劳作,人的心情却极好,远离尘嚣。

这次拓片之行的带队人是她的父亲,我才因此有机会前往。晚上跟她父亲在同一件酒店,父亲提到多年来对女儿的歉意。从父亲这里我才有了机会看到另一面的她,她也有小公主的一面,懂事也多情的一面,而这些,在那个争抢GPA、出国名额以及白富美的学校中,是看不到的。

回到北京,我们的关系似乎多了一层默契。于我而言,那是对于她的了解更加深入和更加立体;与她而言,那是什么,我却并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晰的感觉到有一些变化。比如她会经常叫我一起去看电影,当然清高骄傲的她绝对不会死缠烂打的。我偶尔会跟她一起去,她都会盛装出席,那是平时见不到的她。这才发现她其实是一个身材姣好,面容清丽的女生,实验室确实是一个埋没美女的地方。

到她本科毕业,我请她吃饭。她受宠若惊的样子。其间我问服务员饭店的围裙是否出售,答案曰否。饭毕走出饭店,她竟然从包里掏出来围裙,两人大乐。之后因为她上课挺忙,就很少来实验室了,我们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联系,偶尔吃饭。

生活的场景如此的细碎平常,然而与一些人的相处会安心会幸福,我想这也是缘分。

每个阶段我都有一个关系最好的师妹。于是同学戏称我是『段誉』,而我那个阶段最好的师妹就是『木婉清』,她爱他却爱不得,因为她是妹妹;他爱她爱不得却因为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她某一天约我,看完电影吃完小吃了才告诉我是她生日。然后我们就从华星一直走,一路聊。到我生日的时候,她早早的为我安排要请我吃日料,送我藏书章。懂我者如她。小小的年纪,纤细敏感的心,做事却低调温柔。

这一天我们相约做了好多事情,到最后她送我一个钱包,价值不菲。然后我们一起去小酒吧喝酒,抽烟,闲适得可以。她还特意给我带了一包国外的烟,我们吞云吐雾,把酒欢歌,于是气氛到了才可以人生几何。

她:你知道XX太喜欢你了,我们私下交流过这件事情。

我:原来这件事情是真的。

她:她也挺不容易。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没希望了,才想回头试试前男友。

趁着酒劲儿,我给她讲了XX毕业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她这才恍然大悟。

她: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单身?

我:貌似感情就是我身上最不可以被提到的部分。一提到,我的所有的成绩都瞬间黯淡。

……沉默……

我: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还算比较慎重的处理和你的关系,因为有XX的前车之鉴。

她猛喝一口酒,转过头去:那你觉得你处理得好吗?

我:我觉得处理的不错啊。比如……

然后我开始感受到焦灼的目光,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目光,里面包含着期待、埋怨、委屈……于是我心中的担心开始翻滚。她穿衣服冲出酒馆,挽救她那本来也就没剩多少的自尊。

我一直觉得我会跟她说,也许在她今年秋天出国之后,在QQ上跟她说。现在这样的情势,让我有点措手不及,防不慎防。凌晨的冬天清冷肃穆,黄色的路灯照着零星的雪花又化成了温柔。深呼一口气,冰凉到脚底,我突然间有了勇气。

我: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性取向吗?

她:蛤?什么?

我:性取向。

她显然是被吓到了,一直在确认,然后如同惊醒了般:“原来是这样。”

她内心的疑团终于被解开了,那些关于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她无法理解的种种。不过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感觉,真好。

她说她这样的女生一直以来从不缺男生追,但是成长经历所造成的空洞却无人能补,直到遇到我才算是遇到了对手,我是让她想嫁的男生。她父亲对我也很满意,自从拓片行之后,她父亲给她快递好吃的,都是双份,默认一份是给我的。

她:如果给你几年的时间,你觉得你能喜欢女生吗?

我:我觉得,很难。于是我把小太阳的故事讲给她听,把小Q的故事讲给她听,甚至告诉她我前几天才见过小Q。

她:那你有一天如果喜欢女生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她说,我跟她出柜的那个晚上,让她心中的那个崇拜的师兄突然间变成了普通人,再也不会觉得遥远了,她甚至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看帅哥。

到了而立将至的年纪,很多谎言再也圆不下去了。挑选一些信得过的好朋友小范围的出柜,算是对他们的交代,也算是对自己辛苦『表演』的宽恕。但是遗憾的就是,在我跟他们出柜的时候,却并不能告诉他们我感情之所踪,在他们的理解中,那还是一种漂浮不定的文艺青年的状态,而非审慎的人生选择,就总觉得这条路还可以回头。

而关于出柜,本来是牙关咬紧绝不可能做的事情,而在第一次看到自己亲密的好友接受自己真正的样子时的关切和不忍时,才觉得原来出柜非但不可怕,对我来说,其实是超乎『常识』经验的愉悦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