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回乡。

原文发表于 2022-08-16 23:09

我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钟左右。在驶出高速之前,我在休息区停留了一会,特意抽了几支烟。已经是年近四旬的人了,还是无法在父母面前袒露自己的样子。我在想象他们想象自己儿子在远方城市独自生活的样子,除了懒惰、晚睡晚起、邋遢这些少年时代已经暴露的恶习,我尽量去扮演他们想象的样子。少小离家,每年见面的时光也有限,父母也和我一样,尽量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我们心照不宣地将之当做珍惜相处的时光,习惯了演戏。彼此的苦互相不诉说,暗地里各自撑着,越来越陌生。

我坐在餐桌前吃饭,我妈把饭菜端上来,然后还有一些面食在现场制作。本来计划七点左右到家却因为堵车一直延迟到十点,她就一直等。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和开始花白的头发,转过身来看到皮肤开始变得像老年人般起了褶皱,脸上聚起老年斑。明明我春节才见过她呀,怎么才半年,就像时光快进了一样,迅速在我眼前衰老。这个时候我刚进入家门不到十分钟,眼眶就开始发热,我心疼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为了我辛劳了一生,可是我却无以为报,这一生都只能做个孽子。

我偷看我妈的时候,她也在偷偷看我,打量我,看我的变化。重新将她一生唯一的、最爱的儿子扫描一番,然后再印刻进印象里翻新。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不会有那么温柔和无怨无悔的目光。她看看已经进入中年的你,细数你眼角多出的皱纹,然后意识到年华残忍,时光老去。

第二天是在奶奶家的全家大聚会。只要家里有一个离乡的游子,那么每次他回乡的时候,就是过年的时候,杀鸡宰羊,除此之外无以表达对你的思念。

这一次,叔叔家和姑姑家都来了,其乐融融。你又再一次感受到每个人对你的打量,想要看到你的变化,但是你几乎没有变化。他们想要套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解释你,但他们也知道你的人生已经超越了他们所能拥有的解释框架,因此识相的缄默不语,就只是看着。

你感到紧张。所以你都拒绝坐到大桌上去吃饭,其实是拒绝成为饭局的核心。你坐在弟弟妹妹和小孩上想要逃避话题,这个时候奶奶坐在了你的身边,事实上从你进门开始她就开始目不转睛的看着你,又像童年时代一样抚摸你的手,告诉她想你。开头第一句是:怎么还是一个人?不能找个人照顾你吗?奶奶永远都渴望有一个温柔乡来容纳你的悲伤。九十岁的人生看了太多人世浮沉,她啥也不在乎了,只在乎有人爱你。

爷爷这次没哭,但他反应更慢了,他也远远的望着你,瘦骨嶙峋,像望向一个陌生人。春节你回家看望他时,他大概用了几分钟把你认出来,像个孩子般大哭了起来。这次他疑惑地看着大家,看着我这个很少出现的长孙,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他不再重复高中时你背着他去山上祭祖的事情,他几乎很少言语。你也很少言语。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担心看到他眼里的希望,你更害怕看到他的眼睛正在失去神采,开始像第三人称视角一样在旁观周遭的一切。你如此害怕告别,但你又必须强装无所谓。

你不敢面对大家其实是因为,你也觉得自己像是犯了错一样,不值得全家这么大张旗鼓的爱。

父亲在第一天刚到家就开始催婚,还没开始的时候母亲意识到开始阻止。但父亲不在意。继续说道,大意就是现在工作也稳定了,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要结婚了。

当工作这个理由不再能使用之后,你就无法再接话,只能沉默。在第二次他复又提起的时候,你开始感到有点不耐烦和生气。那个时候开始你决定早点离家。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没法说,于是隔阂就会越来越深,每次都只能不欢而散。

每天你也只在家里吃个早饭和晚饭,上午就跑去出去玩了。你爹还有点疑惑的问你,你又不是学历史或建筑的,为啥你要辛苦自驾去看这些东西?你到底在看什么?我想他一定是对他自己的儿子有点疑惑。就像对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的疑惑是一样的。

不过敏锐如生身父母,不用问也知道你的情感生活是否幸福。你拖着满身的疲惫、邋遢的穿着、失去了少年时代的桀骜,他们就知道你不幸福,因此没有更多的揣度和侦查。

事实上,大概也就待了三天,你就又要走了。但你总觉得,你的离开,让父母和自己都不敢明言地松了一口气。

我说要走之后,奶奶开始不高兴,又开始哭。我总觉得人到八九十岁,总会觉得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其他人如何面对此情此景呢?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假装一种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的状态,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难过。有多少次离家,就有多少次心碎,我已经习惯了假装这件事没发生,然后没人的时候再独自消化。

我本来以为我妈会留我吃完午饭再走,结果刚起床她就催我走,说路上的时间不够,趁天亮驾驶比较安全。爸爸出去了一会,回来带了奶奶刚煮好的玉米、姑姑买的一堆新鲜蔬果,叔叔他们特意开车去隔壁市买的醋以及小姨带来的其他家乡特供。然后我就满载着亲人们的爱上路了。

已经快开到保定的时候,万家灯火开始升起,天边彩霞弥漫。我突然想起奶奶的脸和妈妈的佝偻的背,开始抑制不住泪水开始大哭。

到家后,东西实在太多,我挑了一些必须放进冰箱的东西上了楼,其他的就放在车上没管。第二天我去车上,发现陈醋洒在车里垫子上一点,味道极强。赶紧清理。

再过几天,发现车上不仅味道更重了,甚至有小虫子飞舞。我去后备箱一看,原来是在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有一颗已经彻底稀烂的西瓜。我爹在我车上放了太多东西,但没告诉我有西瓜。

我出发的时候,并不知道车上有半颗西瓜。

我觉得,来自家人的爱也可能是那半颗西瓜;当你到了中年又不结婚,这半颗西瓜就会腐烂,你和它同时过了赏味期限。

代号「师兄」。

原文发表于 2022-10-08 23:36

在大致确定自己这一生不会有婚礼之后,我越来越不愿意参加别人的婚礼。所以偶尔有关系好的朋友的婚礼非去不可,我也是短暂停留、悄然离去。讲真,是无法真正地对这个仪式共情,所以就逃离。这几年这种状况尤甚,我一直过着离群索居、深居简出的生活,加上从社会层面的人们生活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一直不太允许自己在人群前陷入煽情。但你不一样。你邀请我参加的这个婚礼,自始至终就和别人不一样。

邀请我参加婚礼的人是小何姐,你让她来邀请我。她在喧嚣的咖啡馆说你希望我担任牵引你走向红毯那一方的近似「父亲」的角色的时候,我似乎是一下子就泪崩了,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夸张。年纪轻轻就失去父亲、经历人生至为艰难和沉重的你,向我发出这个邀请,我能说什么呢?前些年,我们曾经朝夕相处,在那个黑暗的办公室里似乎循环往复,但无意间洞悉了对方心里最隐秘的秘密。是否,我的出现可以稍微弥补你失去父亲的痛,或者从我的手中将你交接出去对你来说也是这一程一个重大意义的转折以及句点?我不曾问过你。你也知道,对于最深切的秘密,我们往往会选择避之不提。我只是毫不犹豫地说好,然后一直在默默地做着准备。

因为口罩原因不断延迟的婚礼,这场婚礼变成了一场漫长的婚礼,当然还是遥远的婚礼、寒冷的婚礼,以及让人泪崩的婚礼。所有知道你人生曲折的人踏上花路在指示牌上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然泪崩。我呢,非常有信心地,我知道我的名字会出现在重要的地方,但我出现的地方是「妈妈」和「爸爸」之后的那个,我的代号是「师兄」,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在你的婚礼,几乎所有人都叫我师兄。他们得知我就是「师兄」的时候,大约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惊叹:「你就是那个师兄」。我知道,我可能不仅会出现在指示牌的重要位置,不仅是因为我是那个要担任牵引和交接仪式的人,还因为,我一定经常出现在你的叙事宇宙之中,而且可能还是个核心人物。但是对那个宇宙中经常出现的我,我却毫不知情,只是在这个以你为核心的婚礼仪式上,次元壁不小心给穿破了,而我只是会心一笑。我甚至都不需要去问问你,我在你的宇宙里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的。但,我也好久没有这样的自信了,似乎,这也是我的主场。对于我这个不会有自己婚礼、不会有自己儿女婚礼的人来说,这似乎就是我的婚礼,这就是我的女儿的婚礼。

在你的婚礼,我有了一个确定的代号,不是我的真实姓名,也不会谈及社会身份,我的代号是在你宇宙里,以你为核心的关系的命名。原来,忘掉自己的姓名,也是这么有面子的事情。

所以我今天换上了这些年绝无仅有的一次正装,我还央求你的化妆师为我抓了头发,希望我没有给你丢脸。所以呢,关于 what shall I dress on your wedding day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是否还算满意?这句话其实来源于美剧 Will & Grace,又是一个典型的基佬和他的女朋友的故事。所以我其实一直在想你婚礼之后我写一篇公众号文章的题目,我最初想要起的题目是「台上半分钟」,我猜我从红毯的这头牵引你走向那头的时间可能就是半分钟,但最终我还是决定用现在的题目。因为我想,考虑到后续我还在你的婚礼进行了致辞,而我真正想要表达的却不能明言。要想把我们的关系和故事梳理清楚,就还是要回到基佬和他的女朋友这个基点上来,才能略表一二。

人生的吊诡之处可能也恰在于此。那一年你向我倾诉你艰难以及难堪的分手,我向你说出了我的秘密。非不愿也,实不能也。如果我这一生是受上天眷顾的人,我应该会抱得美人归,拥有美满的爱情、家庭以及婚姻,会有几个小孩绕膝尽享天伦,会有像你这样的人来让我相信人间的善意以及美好。你知道吗?在整个故事里最让我震撼的部分是,你所经历的比我要更要艰难,不论是爱情还是亲情,老天爷都给你出了更残酷和更冰冷的考题,但你不曾退却,一直抱有内心那份纯真以及美好,保持对生命的敬畏以及爱情的信心。看你这几年状态越来越好,没有被所谓人生的苦难打倒,反而一直用茁壮的生命力在春风化雨地经营你的人生,仿佛从来没受过伤一样。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的软弱,但这些也都教会我更多,那就是不被苦难世界修改初心的勇气和心气。

我们的缘分始于师兄妹的关系。那一年你刚开始读研究生,我最印象深刻的是老师提到的你写的《历史决定论的贫困》的读书报告,还有你天赋异禀的数据模型……那一年我在写博士论文,以及失恋,陷入深深的抑郁,作息常常日夜颠倒,你和小何姐常担心我出状况,在傍晚拉我出去吃饭,并且和我分享你看心理医生的经验;这期间你也经历了感情的背叛和父亲的离世,但你都扛过去了。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当时处于人生低谷,导致对周遭的忽视。但今天偶尔跟你妈妈聊起,她说她前不久还重新看了那时候我写给你的一封信。我使劲回忆那封信的内容,却忆不起哪怕零星点滴。我想我那时候想说的也是肺腑,如今吐露的是我当下人生里的真心。这几年我很喜欢复读《红楼梦》的文本,看到宝玉和黛玉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最懂得对方心里不为人知、也难以为人道的苦,内心总是波澜再起。很幸运地,我见过你没有受过伤纯洁如仙子的样子,也见过你饱经风雨后游刃有余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模样。省略号的部分,我今天讲话没有讲出的部分,不是因为怠惰,恰是因为我知道那是我们共享的、无法与别人共享的经验。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会记得你最初变成我的师妹时意气风发的样子,那时候你就是闪闪发光的,我们一起跑北京城做入户访谈然后长谈;我会记得楼下逡巡的等你的男孩和你那时候的疲惫眼神;我也会记得你坐在我对面倾吐心事,眼泪欲出又止;当然我还会记得这个晚上你自信、坦然、勇敢的讲出心底的伤痕以及淡然坚忍的目光,我想至少你当下是内心无比确认自己是幸福的,人生中有这种无比确认自己的经验,就会不惧未来的人生寒冷。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时光不会回头。人与人可以在少年心气尚存的时候相遇、相识、彼此搀扶,是非常幸运的事情。这 12 年我们彼此交缠、扶持,将彼此的柔弱和强悍刻进对方的生命里,一起度过了青春。当下的我写满了你、你们种下的因果。这几年我愈发感到自己的某些部分正在死去,蓦然回首才明白,原来人生早就在开始时就注定了结局,未来你为人妻、为人母、为人领导的时候,我也还是「师兄」,也是早已写好了的。人生里有这么确定的缘分,夫复何求。


初稿于 2022 年 10 月 7 日凌晨,修改于 10 月 8 日晚。

灰飞烟灭。

原文发表于 2022-10-22 23:41

今天看似只是初冬里暖阳温柔、红叶绚烂的平常的一天,也许在漫长的历史里这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日子,改写一下黄仁宇的书名应该是 A Day of No Significance。但这一天似乎是我们等了很久很久、望穿秋水等来的。具体到这一周,就是等着交通管制的结束,或者娱乐节目的复播。或者你总觉得,似乎这「心照不宣」的紧张的一周过去,普通人的生活就可以有所好转。但不管是逻辑上还是直觉上,你都知道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了。

晚上 20:24 分,我的一位公务员朋友给我发来了一条微信:「新时代要来了啊」。你从他的信息甚至读不出语气。你不知道他是在满心换新的迎接一个新的时代,还是在满怀惆怅的在告别一个旧的时代。

但是语文不那么差的人都会知道,「新」这个字指的就是当下的甚或未来发生的历史。直到某时某刻,这个字被赋予了一个特定的意思:新就是以某个时点作为计时开始的阶段,哪怕是过去和已然发生的,也是「新时代」的组成部分。所以,欢迎来到「新时代」。

本来我想忽略今天发生的一切,于是我连楼都没下。但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我差点破防了。

那一刻我那些仅存的希望都似乎灰飞烟灭了。大概就是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我过去三十多年的奋斗、成长、所受的教育等等所希冀(幻想)的人生,还有我曾经计划以过去为起点要延续到未来五年和十年要去做的事情,都被推翻了。换言之,我本来计划要延迟满足,或者假设我有那么点对自己人生运筹帷幄的企图心要去 40 岁、45 岁到退休这个阶段去铺展的人生蓝图,都不成立了。我前三十多年对自己人生的计划失效了,我用尽生命力量去建构的一个自我,在这一刻失败了。对未来的人生的计划,要以此时此刻来去重新计划,所有的你熟悉和以为熟练掌握的变量不再生效,你此时此刻似乎也和所有人一样,失去了经验的支撑,所有一切人生计划都要推倒重来。

对于那些按照社会时间和主流生活方式按部就班过人生的群体来说,这似乎也没什么难。但对于一些任性活在个体生命时间和小众生活方式的人来说,现在开始的人生也许意味着就是要重新开始,所有的未来要从一个既定的社会位置和残缺的身体状态上去进行生长。

谢晋导演的《芙蓉镇》(编剧:阿城、谢晋)里借姜文的嘴声嘶力竭呼喊出来的、曾经在暗夜里行路的被欺压的普通人的回答是:「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对我们被理想主义哺育和裹挟的一代人,尤其是对本来就对权力心存戒心、敬而远之又曾经试图独善其身、拒绝与之共谋,但本质上又确实尝到了一些甜头、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的一代人来说,眼前的选择就成了一种进退二难的处境(dilemma):没法接受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又不可能继续仰头人模人样的活着,可能最不糟糕的去向就是:适当的时候死去。

自驾山西河北高速公路出口简要记录。

在不到一周的旅行及(顺便)探亲期间,经历了多个城市。这次史无前例的自驾回乡,主要原因是出京较麻烦:一方面是出入京的政策较严格,另一方面还需要和单位申请报备等,因而非常珍惜此次出京的机会。大致的路线是去程线路为北线,即先前往大同,后南下回并;回程则走路过石家庄回京。约一周的时间内走的路线大致如下:

Day 1:山西大同(云冈石窟)。

Day 2:朔州(应县木塔)、忻州(五台山)。

Day 3:忻州(五台县佛光寺)、太原。

Day 4:晋中(灵石资寿寺、王家大院;平遥双林寺、平遥电影展)。

Day 5:太原(晋祠)。

Day 6:河北(石家庄正定隆兴寺)、入京。

借着通信行程卡、ETC短信等信息,大致将各关口遇到的入城市的经历记录一下。

大同:高速西河河站

西河河高速站应为从北京、张家口等城市入晋的唯一关口,因而防疫检验比较严格。如果遇到非本地车牌车辆,会被拦截,询问来自地市区等信息。当时北京市朝阳区有新发病例,如果我来自朝阳区,则可能大概率直接从高速公路被遣返(确实有车辆直接被遣返,但我没看清楚车牌信息)。确认非来自中高风险区域之后,工作人员会发放一张单据。在这里还会第一次使用支付宝来获取山西健康宝绿码。接下来先前往一个棚子内登记身份证、车辆等信息,然后强制做核酸检验。

做核酸的过程让我惊掉了下巴,因为外地车辆并不是很多,但过程非常慢。原因是工作人员输入身份证信息时既不能直接刷身份证,也不能拍照,工作人员是通过手动录入手机的方式来获取身份证信息的。当时那个女生工作态度的实在太认真,我想她一定是对她的工作有相当的信仰,工作强度非常大,感觉并无摸鱼的可能。之后是做核酸,做完之后,录入的工作人员再确认身份信息,并在单据签字。后将单据交给公安人员,即可放行。整个过程历时约耗时半小时左右。

在云冈石窟景区,需要使用身份证才能购票,可以直接刷身份证,所以我觉得高速站口不能刷身份证或拍照来图像识别应为个例,有山西健康码绿码即可进入。

第二天时,前一天的核酸结果已出,但我的北京的生存惯性还在,就在酒店旁边做了核酸才离开。之后就有点忘记这件事了,导致后续出行略不便,之后再表。

在大同的时候还去了酒店附近的酒吧喝酒。刚去时看到他们依旧灯红酒绿地在过一种似乎没被打扰的「正常」生活,有点羡慕。之后不小心听到了隔壁桌的聊天内容,觉得我要是回到老家也是要无尽的过这种「关系」中应酬的生活,又唏嘘不已。

从西河河站驶向云冈石窟的路上,看到了另一种景象的大同,非常像 2000 年之前太原郊区的样子,可能也是贾樟柯《任逍遥》里大同的样子,破败、萧条、落后。可惜我的 go pro 没电了,没拍到。离开时再拍,不再路过那个收费站,也没路过那条路,只有现代化的缺乏个性的城市模样。

朔州:应县西站

应县西站需要查看山西健康码绿码及核酸信息,后又看了行程卡。我虽是京牌,但对方通过行程卡等已经看出我已经从大同入晋,因而不再查看,后追问去哪里,答应县木塔,遂放行。

五台山:耿镇站

从应县到五台山时,因为完全跟着导航走,导航又根据我开的是电动车选择了省里程模式,因而我没有走高速,反而走了省道,一直在盘山。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盘山路实在太险,开得我一直头冒冷汗,但也收获了绝美的风景。

未走高速,因此也没有查验环节。只在进山时查看山西健康码,这个环节更重要的是收取「进山费」,价格 135 元。

第二天在五台山景区站驶入高速,在耿镇站驶出,去往佛光寺。佛光寺绝美。虽然路途遥远,但看到佛光寺时又觉得一切值得了。

耿镇站的检查也比较简单,需瞎扯,查看山西健康码及核酸之后,再进行手动登记身份证、来源地等信息,那个手写字的工作人员写字极漂亮。确认无误又检查车内人数,最后询问去往何方。

太原:山西长风站

长风站看起来有比较完整的检查设备,需要检验的车辆需要驶入一个封闭区域进行查验,封闭区内有若干白房子。但不知为何,我的车辆驶出 ETC 的时候直接抬杆了,我不放心还特意停下来问警察,他说让你走你就走,我用太原话回应,赶紧回家。但看到检查区挺多车和人员在排队,当时已经晚上十点左右。

驶出北京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未被「为难」。

晋中:灵石站

可以感觉到山西南部的防疫比北部要严格。看到是京牌车辆之后,让我下车接受检查、登记,检查的主要也是健康码、行程码,但未作耽搁,很快放行。

晋中:平遥站

可能是因为比较出名的景区,平遥站是继大同入晋之后最严格的一站,体验也最差的。除了要下车接受各种登记、查验之外,还需要签署承诺书,之后还需要按手印。我前面的人应该来自湖北,也一样需要签承诺书,按手印。看他年纪应该是五十多岁,要按手印的时候他出离愤怒,开始大喊,说不可能给他们按手印,身份证号码和签字已经足够,按手印是要怎样之类,工作人员见状就赶紧说请对方理解,然后说那你不用按手印了,签字就行。轮到我时又让我按手印,我说我也不可能按的,她就让我签字放行。

放行时给了两个单子,一张蓝色的,需要回缴出口处的警察。回缴时,警察说你扔箱子里就行,我就扔了进去,非常潦草。还有一张白色的,我自己保存。

在平遥逛双林寺买票时,需强制在买票系统上传山西健康码绿码、行程码以及近 5 日核酸结果的截图。我也非常生气,觉得无比麻烦,我说身份证信息都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样?对方又是一种淡然的和悦的表情劝我配合,他们也没办法之类。

平遥的行程是整个行程中体验最差的一站。

太原:冶峪站

我以为已经有了愉快的长风站的经历,应该会急速放行。但速度比长风站慢一些,过 ETC 时没有自动抬杆。我就用太原话问对方为何不放行,他说你等等,指着远处的屏幕让我看结果。我没看到时就抬杆了,大约是系统里已有一些信息录入,可能是大同那边弄的,但冶峪站不像长风站是大站,系统反应没那么快,但大约一分钟之内就放行了,还算愉快。另外,我讲的话是当地话,对方一听也就不会多刁难,也知道我是本地人。

回到家我开始计划去运城看永乐宫壁画的行程。山西南部值得看的古建、古寺其实非常多,最有名的除了永乐宫的壁画之外,还有「药师经变图」的出处临汾洪洞广胜寺。但是,看了下临汾和运城离山西略远,我又必须晚上回到家和父母吃饭,不能像在晋北一样随意自驾。于是我第二天起了个早,买了火车票和预定了运城的租车,打算当天来回运城永乐宫。但第二天早上我爸说,我的核酸可能过期了,查了下确实不符合上火车的政策,只好取消了火车票,改为当天去晋祠。

河北正定:石家庄北站

完全没人管,没任何查验的环节,我无比震撼。

进入隆兴寺之前,需要获取河北健康码绿码,可以进入景区。

河北正定-北京杜家坎站

路上遇到一次检查,但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驶入了一个新开的车道,因而直接放行了,隔壁车道很多车都在排队检查。

在杜家坎站进京时,需要刷身份证,后查看核酸为 48 小时内阴性,1 分钟内放行。

最后总结一下:

总体来说,山西的防疫检测比较严格。我猜,如果驾驶晋牌车辆,可能免去很多麻烦。我应该开我爹的车可能会好很多。

基层的工作人员,尤其是县一级的高速公路出口的工作人员,有一种工作的使命感和神圣感,他们相信他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但由于现代化技术运用不足,导致效率较低,但他们的工作态度极为认真。除了平遥站之外,山西内部的基层工作人员都还是较为nice,让人钦佩。

高速公路出入口承担着类似于「空港」、火车站的功能。但目前的还未搭建正式的建筑物来行使相关的功能,仅有若干临时房屋或棚屋。

最后,想走就走的旅行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太可能。

似是故人来。

两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满头大汗的季节,我亲手跟他一起收拾行李、快递、把房子租出去,最后把他送进首都机场。进港前我们应该只是淡淡地笑笑说了再见。那时候我们都知道,再见或许是很难的事情。

疫情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叙事。我想如果不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每个人都需要隔绝却谨慎地生活,一切都似乎提醒着独自生活的艰难,或许不需要上班或见不到人说话的日子提醒着人与人「共处」同一时空的本能,「天涯共此时」不过是一种艰难的慰藉。或者中年了,自尊心开始下降,开始在某个独自醒来的清晨怀疑人生,需要身旁有个人的体温提醒你确实是活着的,每个人都需要切实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但是放弃当下的生活,去另一个城市投奔另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你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搭建了自己小窝,从 18 岁上大学那年就开始在这个城市形塑自己的另一套人生叙事。辞掉工作,扔下所有的朋友和社会支持,去到一个虽然也是灯火辉煌但对你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城市,对一个 35 岁的人来说,甚至是一件艰难、残忍的事。但是你义无反顾的去了,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人生需要给自己一次机会。或者,再不给自己一次机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虽然你语气坚定,但我知道你一直躲在家里哭。你是那种可以放声大哭的男人,你不怕懂你的人看到你的脆弱,你也不在意不懂你的人看到你的悲伤。但去往陌生的生活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可怕的,因为你知道,你将切断在这个城市用你的青春生命构建起来的来之不易的「懂得」。在另一个城市,你将这样的「懂得」完全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同时你也知道,他很多时候没那么懂你,因为年纪和阅历。你说服自己说,这是你需要承担的事情。

我把你送进机场,看着你远去的身影,没等你回头我就躲到隔壁的星巴克,望着空空荡荡的首都机场开始发呆。那是我熟悉的首都机场,读书的时候我有时候周天会去送出差的小Q,我也很懵懂的不知所措。只是,疫情当下的机场人那么少,似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坐在星巴克小心翼翼的摘下口罩喝咖啡,满眼寂寥的风景。对于我来说,我似乎不是在送走一个曾经无比亲密的朋友,而是在亲自为自己的青春时代送行。曾经你也在机场送我走,你还是哭的梨花带雨,那时候我并不懂得将你抛下是如此残忍的事情。

今年上海 lock down 期间,我恢复了跟很多人的联络,尤其是那些在上海的人们。猛然间我开始回忆跟这些人过往的林林总总,又开始伤感人与人的缘分只能停留在某个阶段,某个场景,又憎恨自己的懦弱和不勇敢。那其中的很多人,上一次见面,就是「后会无期」了。

这其中我最开始发微信的人是你,但最忐忑最小心翼翼的也是你。我不敢问你过得好不好,只好问你吃的好不好。你把刚刚做好的各种胡萝卜大餐精心布置之后的照片发给我,告诉我过得不错。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过得好,或者过得不好,我似乎都无权过问,我也去不到你的身边。于是不管过得好还是不好,都只能说好。那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

前几天的早上,我收到你的微信问我是否有时间,说你到了北京。轻描淡写的像是不太熟的朋友。就像说,你没空的话我们也可以不见。你什么时候到北京的呢?你住哪里呢?你什么时候走呢?若是从前,这一切都将清楚地告诉我,但这一次,我们像是不太熟的朋友。

前一天的晚上我本来要去做核酸,但回来的路上突然开始下大暴雨。上一次我在那么大的雨里开车还是在美国。暴雨挡住了我去核酸的路。所以我没有核酸证明,我也就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去任何公共场所。在一种非常之不确定的场景之下,我开始自责没有冒雨去做核酸。但心里的纠葛不仅于此。我清晰地知道,我不是你必须要见的人。

对一个进入亲密关系的人,我当然知道朋友关系必须要后退。所以我们几乎不发微信,我也没有给你打过哪怕一次电话。我知道那个电话是会接通的,如果我确实遇到了困难或者问题,你会像从前一样。但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你了。于是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也不曾向你透露分毫。当然,你也是一样。

那么,你难过的时候怎么办?为了证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你把那些难过藏起来了。你生怕你的朋友质疑你的选择、否定你的付出,那样会让你无地自容。也许隔岸观火永远都只能获得自己版本里编织的答案,但我虽然看到你的表情云淡风轻的,我却仍旧感受得到你的孤独。

可是,孤独,却是我们现在的对话里不会再去触及的部分。它那么深刻又那么直白,恰恰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如此懂得对方的处境和状态,那些最本质的部分就变得不可触碰,一碰就碎了,然而我们都已经经不起任何一次破碎,只好用坚强将其缝合,佯装平静。

在进行了三五轮无关痛痒的对话之后,我终于开始问你,是不是并不想见我?

在我的心里,我是能接受你「不想见我」这个答案的。你当然会否定,你当然会说想见我,但解释的那些部分仍旧乏味。我不是介意形式,我只是需要提前做一个核酸,这样才能保证我可以做好充足的准备来见你。

你却不必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我。或许我去了你的城市,我都不会告诉你。虽然你说这次你来见我,也需要做出一些「努力」,而我呢,不会主动让你去做任何让你「为难」的事情。

时光流转,愚钝的人总不自知。我还在一种似乎一成不变的液态的时间感里觉得时间静止了,疫情又加重了这种时间的凝固感,如果不是你的突如其来,可能我都意识不到时光已逝去如此之多,人间又发生了如此多的变迁,具体到你我之间就是,我已经对你的现在的人生一无所知,而你却仍旧可以清晰的预估我的生活。那个我「一无所知」的部分,其实我也并无兴趣知道,但却照出了我的无能与无奈。我困在了当下的生活里无法逃脱,像是遇到了永夜。

在几天密集的相处之后,我们说了很多话。我像旁观者一样观察你单独和我说的话,和与不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的话题空间,你永远保持那种温和而真诚的气质,也许很少有人看过你的崩溃和脆弱。所不同的是,你和他们在一起讲的话题似乎还是那些,但我们之间的话题却不再触及那些本质的部分。你的是不可说,不能说;我的是不想说,没法说。我们曾经想要在对方面前把一切都说得清楚,说给对方听,也说给自己听。那些不太重要的议题充满了整个的对话空间,那些最需要表达和倾听的却被扔在角落里无人问津。这也是一种交流方式,可能充满了中年人的智慧以及无奈。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故意绕过去的部分,恰恰也就暴露了你的聪明和狡猾,当然也包括我的,我们都还是知道彼此最隐秘的部分。但是我们也知道,我们谁也给不来对方答案。人生的答案,只能自己去找寻。

和小姐姐聊了和你相处的一些事,她说,在我的描述里,你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并不是你的形象无法跃然纸上,我想可能是,你像是我心底的一个秘密,一种关乎年少时代人生叙述的投射,一种亲密无间关系的自我想象。我并非无法接受年少时代最亲密朋友的失去这件事,我在为你拍手叫好的同时依然为你心疼。失去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蝴蝶离开了茧,蒲公英离开了它的枝叶,风筝断了线,是我和从前的自己告了别。

实力至上的年代,抒情的年代。

最近非常刻苦的考古了快乐男声 0713 的很多视频,在B 站看到一条视频名为:「陈楚生×苏醒|拜托我们可是那个实力至上的时代一票一票偷出来的冠亚军」,我觉得这个题目取的真好,「实力至上的时代」,对,that’s it.

有些 up 主做视频真的非常用心,他们的考古不仅是观看当时的比赛视频本身,还考古了很多互联网讨论。彼时最红的网络社区是天涯论坛,后来还有百度贴吧。信息交互印证之下我竟然觉得我当时看的 07 快男和现在考古的不是一场——当时我是真情实感的在看电视,并没有加入互联网讨论中,因此错过了很多故事;而选秀,最好看的是作为真人秀故事的本文和台上比赛之间的交相辉映以及相得益彰。

在看了全国 13 强到冠亚军争夺的整个过程之后,我当时竟然震惊的叫出来:怎么可能,冠亚军会是陈楚生和苏醒?如果是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在经历了 101 以及各种 idol 选秀之后,我们的审美和标准已经被修改了,那个安静唱歌的陈楚生和当时也被冠之人气大过实力的苏醒,是很难被选出来的。要知道,当时外形条件和唱歌俱佳的魏晨以及国民弟弟俞灏明,怎么可能不是冠亚军?而当时的互联网热点,包括张杰谢娜的恋情、魏晨和老师的传闻、吉杰退赛以及回归等等,也没有将粉丝带向流量为王的结局里去。07 年我看比赛的时候,觉得陈楚生当然应当是理所应当的冠军,完全没有悬念,因为他的每一次上台歌唱都代表了我的年少时代受的教育里所传递的审美和价值观:冷静、不骄不躁、修炼实力、注重表达。而苏醒代表则代表的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中产阶级的价值投射:有修养、中英文练达、反应敏捷且得体、综合素质过硬。

我为什么会感到震惊呢?因为同时我也经常看抖音的短视频及直播。从去年下半年我才第一次下载了抖音,但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发现抖音的短视频几乎没有内容。就是你刷了半小时一小时或者一下午一晚上之后,你会发现,什么信息/知识都没有获得,只是发现了更多帅哥美女,点开评论区也只有跪舔以及各种擦边球。在抖音的短视频世界里,颜值就是唯一正义的事情。而在抖音直播的世界里,是主播和粉丝之间的亲密互动过程,每个人都在投射一种想象的「性关系」,或者一种虚拟世界里绝对安全的亲密关系,可以维系这种关系的,只有人民币。所以你很难想象,在 05、06超女、和 07 快男的时候,多少人也在通过电视进行自我认同的指涉,他们真情实感地将自己投射成那些长得没那么好看的人们,只因为他们代表着对世俗社会规范的超越、实力的修为以及成为更优秀的人可能性,这种自我认同也被翻译成一条短信一元钱的人民币,在那个时代一晚上能投出几百万的票,湖南卫视以及中国移动赚的盆满钵满。那种投射也是一种真情实感的自我指涉,只是数十年之后,这些真情实感的自我认同的所指已经截然不同。但没有改变的是,不论在什么时代,我们都太需要被代表了,因为在真实世界里建立自我是最难的。

这种论调可能会被我现实朋友抨击为「精英主义视角」。事实上我也没有在做价值评判,因为有了些年纪之后,你会知道你的审美也是被你的时代、教育以及个体经验建构的。个体在宏大叙事的裹挟之下其实很难有超越的可能性。我所成长的时代,微小的个体几乎没有表达权,拥有表达权的是媒体的精英们,我们通过他们的知识生产来形塑自己的价值观。当你的声音被预设为没有被倾听的价值的时候,你会虔诚的观察和学习精英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并将其融入自己的既有体系之中去。那是一种很卑微的姿态。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电视直播,一个人默默的听广播、读书籍杂志以及看电影、听流行音乐,事实上是想要超越所谓「平凡的生活」,像《立春》的王彩玲一样去塑造一个想象型的社群认同:你不属于落后的小镇,你想象自己属于流行音乐里霓虹灯流淌的大都市,在崔健、罗大佑、李宗盛或者林夕的歌词里反复跌宕,深夜里独自听音乐的时候黯然神伤,反复用歌词的韵味和意境来舔舐自己不那么壮丽的人生里只有自己看得到的伤口,这些也被编织成行之有效的代码植入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核心部件」里面去了。

我的人生里有那么几次特别窘迫的时刻,现在想起来都还是无法面对,充满了暗黑的少年创伤。在初中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就会和我说:你的作文只有抒情,没有思想。我当时真是感到自己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伤痕被揭开了,只想逃。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能接触到的电视作品和流行音乐里,只有抒情,唯有不断的咀嚼这些文本,我才能觉得我和周围的人们不一样,我从小就想逃离周围的人,逃离家乡,那是我当时能凭借的唯一路径。

现在当然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故事,那就是谁都有表达权。但是他们的表达里确实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能捕捉到的只有一张张好看的脸,但是那些好看的脸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现在的 app 们都有美颜功能;同时,那些好看的脸背后都非常清晰自己在进行一场表演,而看的粉丝们却在真情实感。于是退而求其次,能捕捉到一些生活里的幽默的段子也不错,但有趣的灵魂实在是乏善可陈,难以寻觅。这就是我们打开互联网的处境,感觉所有的嘴巴都在表达,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牛逼轰轰、高人一等,但事实上就是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有时候真的想让这个喧嚣的世界闭嘴。

我的个性有点古怪,甚至有点不合群,除了受的教育和个别老师对我影响至深之外,就是我从小就收看凤凰卫视,我最喜欢看的节目是《锵锵》和《凤凰大视野》。小时候有过困惑,像窦文涛这种不太好看的人怎么去得了凤凰卫视?他在凤凰也有过非常不适应的时期,那时候他做 9 点新闻主播、7点娱乐新闻主播,确实感觉是有点不合时宜、种错了地方。后来他有了《锵锵》,这才找到了自己位置。在太小的时候看这些节目对我的影响是,我从初中开始就意识到一些媒体在编写集体记忆代码,我对此深恶痛绝,于是我从初中开始不再看春晚了,这可能造就了我的古怪,更加造成了我个性上无趣的一面,那些周遭朋友们耳熟能详的小品、相声段子,我是完全没有涉猎的,因此少了关于幽默的启蒙,直到近些年类似《奇葩说》、《脱口秀大会》等网综的兴起,我才开始觉得聪明的有趣是多么好玩的事情。虽然这种似乎无能的「弱者的抵抗」也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但也形塑了关于自我的另一种叙事,这种叙事似乎太古板、太正经、太无趣,但我感谢能在 97 年香港回归之前就收看凤凰卫视一直到成年之后。近来传出凤凰卫视台北站要关闭了,那里曾经孕育了《李敖有话说》《解码陈文茜》等节目。《锵锵三人行》在 2017 年 9 月也停播了。刘长乐去年离开了凤凰卫视。这一切都意味着,哺育我成长、形塑我审美和价值观的那套知识资源,被彻底抛弃了。

如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成长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那样,我也一定捍卫我所成长的时代。在我成长的时代里,互联网还被视为一种能连结和重建人与人关系的媒介,有凤凰卫视的《锵锵》和《凤凰大视野》,陈楚生和苏醒能在选秀中脱颖而出,我在网吧里学打字,对未来的人生充满热望,相信自己一定能过出漂亮的人生来。我还年轻,一切都正好。那是一个实力至上的时代,那也是一个抒情的时代。

非必要记录(0)

记录于 2022 年 5 月 12 日。

静默与谣言(05, 12, 2022)上

很逗哈,这年代,好多文艺的词都被用到了谣言中。当它们再出现在一些通稿或通告中之后,通通变了味。真的求求了,不要毁掉更多的中文词汇。

记录一下今天的毫无意义的奔忙。

下午 2 点多,当我终于不停的振作精神,在午睡、发呆、上厕所、喝咖啡等一系「非必要」的浪费时间之后,我把自己逼到了工作台前准备工作一下午以解救自己的虚无感,这时候同事发来微信让我去囤食物。鉴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相信她的信息源,但立马我就怂了,我没有 48 小时核酸证明。这代表着我没有资格和权限进入商场和超市之中,我拥有这个城市的户口,我依法交税,而且我还是要去消费(花钱),但我寸步难行。

去山姆或者盒马的计划泡汤了,但我还有「附近」,于是我立马下楼开车去了小区门口的超市——主要是因为我知道我将买回来一大堆,但我提不动,所以开车去。

去了超市,发现超市没有查健康宝的工作人员,于是我就直接进入了。我刚进入超市的时候还没多少人,大概五分钟之后,小区的住户便汹涌而来,像疯了一样开始抢菜,最激烈的窗口是鲜肉窗口,根本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可言,我这种太讲礼貌的人根本什么都抢不到。轮到我的时候,只能买到排骨和猪里脊,牛肉已经被抢购一空。我大概买了 350 元左右的菜、肉、水果和主食。我总觉得买东西的老板真的开心死了,像看傻逼一样。

一时间我也意识到这很大程度上并非空穴来风,同时这样疯狂的无意识又让我觉得这就是谣言。但人是无法和未知对抗的,我必须抢!

来抢购的人也有不少年轻人,应该是居家办公的社会中流砥柱;更多是大爷大妈,带着孙子孙女来抢购,他们岂非真不知人流汇聚之处对小孩来说非常危险?(小孩戴口罩真的不多。)

不过我羡慕他们可以有分工,目前我这个生活状态,和在美国的时候独自生活是一样的,就是我自己必须独自完成所有的生活任务,我觉得我就是个为生活打杂的,每天被生活操得披头散发的。所以我的生活过的非常敷衍,就是每天维持假装活着,至于在敷衍谁我也不知道。

从超市出来我决定去做核酸。昨天之所以没去做核酸,是因为开车去核酸点时无法停车,且排队人数较多。所以今天就需要步行去核酸。核酸点很神奇的设置在路口的荒地上,人们踩土地上。我真的是不懂,因为大概就在 300 米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小广场和大片的空地,毕竟在中国大地,有空地的地方就有广场舞和大妈,为什么不去那个地方开辟监测点?那个地方停车也稍微方便。很显然,一切的设置都不是为了方便所有人,而是让所有人都感到难堪和窘迫。

在核酸点,紧邻着机动车的狭促的羊肠小道(下雨天会变成泥泞小道),两个窗口因而引出两个队伍,这个时候需要押宝:排哪个队对更快呢?这个真的无法预测,通常需要判断前面的老人和小孩的数量。老人喜欢闹事,小孩没有身份证,所以都会慢。随机选了一个队之后,事实证明我可能选对了,大概 20 分钟之后,终于轮到我了。我把身份证交出去,拍照,捅喉痛。这个捅的动作是我做了几十次核酸以来最为敷衍的一次,甚至都没有碰到我的喉咙。一切都像是一场讳莫如深、心照不宣的演戏,我为了拿到一个电子通行证,而对方可以通过数量来获取公民医保支付的酬劳,大家都在演戏,就跟上学的时候上 XX 课一样,真的一点都不懂为什么要学,但为了学分我要学;老师讲的我觉得连他自己也不信,但他需要讲那些。

静默与谣言(05, 12, 2022)下

回到车上,打开我熟悉的播客开始听。有大爷问我哪里哪里可以买车险?我也真的不懂,大概我会揣度每个人的恶意,真的不要低估陌生人的恶意——我大声告诉他:上网买!我猜他是要向我兜售保险。

然后我需要决定我是回家,把鲜肉放回去,还是去买更多。我想到家里储备的速冻水饺已经不多了,假设关个十几天,我真的会被做饭这件事烦死,真的需要储备许多速冻水饺才行——讲真,我在出国之前是不喜欢吃水饺,但在美国最饿的时候,真的最坏怀念就是碳水之王水饺!!!自那之后,我就确定了我最喜欢的食物是水饺了。

于是我开车到了喜欢的水饺店,让他们做好生的,然后我回家冻起来储备。但,停好车之后我觉得最可怕的可能不仅是食物的短缺,还有寂寞的陪伴忠实朋友:香烟!本来打算买两条的,买了五条,花了 1300 左右,今日单笔最大开销。

水饺店附近有个好吃的面食店。偶尔我想家的时候,就想要吃剔尖。取到水饺之后,我决定去吃面。但众所周知,最近帝都是不允许堂食的,但我也不怕,我有车啊!于是我去点了几道家乡菜,自取打包的话,最近可以打 9 折。老板不断向我声明他们多么善良,还给我打 9 折,我也不想接话。我失去了我所有的教养,我能活下去再说。

但,当我把买的食物拿到车上开始吃的时候,我就知道虽然吧店家也非常值得同情,但打包的食物大概是堂食饭量的一半,我也是无语到一定境界。当我打开面食的外卖包装开始吃的时候,另一个同事发来微信,说官方已经辟谣,不会静默、外卖快递不止。我管那么多呢,碳水就碳水,我大口吃起来,我的新车上飘荡着炒西红柿和炒肉的味道,真的玷污我的车。

回程的路上,我看到路边都是满载物资的人们,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面对某种未知的恐惧——管它呢,先囤了再说。

但我还不能回家。虽然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赶紧回家把鲜肉和生水饺冻起来。但我还是很担心 grounded 的生活,于是我决定绕道去公园,去看看平静的湖面和花期的终结,去嗅一下春末的空气以及凝望温柔的夕阳,当我45度角仰望天空的时候,我眼泪没有流下来,但我看到了头顶一架直升机在巡逻,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

那种失去自由之前的恐惧,我决计在外面浪到我浪不动为止才回去。于是我开始后悔,买烟的时候为什么没跟老板揩油一支打灰机!!!

然后开始打开新闻仔细揣摩,像小时候做语文试卷一样阅读理解每一个字面意思。最初的通稿只是强调外卖快递不停,后续的公众号开始明晰「不静默」。我知道这三个字大概的意思就是还能出门,但真的不懂「静默」是什么意思。是说,像科幻片里面一样让人钻到什么机器里然后进入冬眠状态?

心情是难以平复的。在买了 1500+ 的物资之后,开始发愁的是怎么提到家以及怎么塞进冰箱。但人生就是这样,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计划要好好工作,傍晚去公园跑个步,以及要尽量好好做个人,后来就进入了某种无意识的「争取生存状态」。我们的成长过程中经历了太多这样的竞争,对这种资源贫乏的经验太熟悉了。

回来收到物业的微信,明天小区全员核酸。如果明天能出门且我的理发师还上班,我要去理个发。在乱世里不需要见人的时候,也要做个人。

出柜的时机。

前几天看黄树立的「短片酷儿金棕榈奖」得奖影片《当我望向你的时候》,片中较为含糊的讲了导演 15 岁时出柜的经历:

「初二那年,我和一个25岁男人的聊天记录被妈妈发现了。那天放学,我走出教学楼,远远地看见她站在校门口,在人群里焦急的寻找我……十年,我们从未提起过。」

很多同性恋都会面临,或心里会不断预演出柜的一幕,内心应该会充满畏惧,也许一生都不会让自己真的面临那个境地。黄树立的经历应该挺有代表性的,那就是「意外」。意外被聪明的、似乎具备上帝视角的妈妈(通常是母亲,也有父亲)发现。但更通常的是,父母即使心知肚明,也会将这一切当做没有发生过,对已知的真相讳莫如深,在你长大成人之后还会默默的帮你介绍相亲对象。在他们对你的预设里,有另一种对你的期待。

如果把出柜分为三个层次,第一是跟全世界出柜,第二是跟周围的好朋友出柜,第三是跟父母家人出柜。我并没有亲身经历,因为我只做到了跟好朋友出柜,我也非常佩服把柜门拆掉向全世界出柜的人;但我想最难的,应该还是跟父母出柜。

每次听说朋友跟父母出柜了,如果关系还不错,我往往会追问几句。近乡情更怯,我想恰恰是因为在东亚文化圈里太难了,我非常关注原因。为什么会让自己身处如此难堪的境地?除了少数是跟黄导演一样是被父母发现之下的意外情况,更多的都是自己的主动选择,他们会告诉我:到了「非说不可」的境地了。

我在美国的时候有个朋友,潮汕人,独生子,在美国有一段非常稳定的关系,对方是中国人。他们已经领证了,但跟我提到他的合法先生的时候,他用的代称往往是「对象」,他说中文里似乎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来指代对方,而「对象」是中性的。我知道对于潮汕家庭来说,出柜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说他出柜是主动的。他在跟「对象」去市政厅领证、举行婚礼之前,跟父母说了。我想若非身处那个情境之下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他说结婚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无比确认自己幸福的时候,作为他最亲的父母亲,他希望他们知道,希望自己幸福和重要的时刻父母是知晓的,他那一刻不想再说谎了,就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怎么也拦不住了,必须说出来才可以。

我问他那么父母接受了吗?他说没有,因为他们没来美国参加婚礼。后来来美国一起玩,也对他们的关系只字不提,甚至不和他「对象」说话,但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假装对方不存在。

还有个在美国的好朋友,我以为他也会跟我一样一直忍着不说的。但一个人的状态父母是最熟悉的,当他有了稳定的感情且脸上露出幸福的时候,敏锐的母亲在视频的时候似乎已经发现了玄机。他一冲动,也就说了。不想再说谎了。

还有一种「非说不可」的情境是,因为失恋、患病等事情太难过了,活不下去了,被父母看出来或者自己决定说了。《人生是美丽》的里面泰燮跟父母出柜是被妹妹撞到了,作为兄长的威严瞬间碎掉了,没法面对家人,他跟父母说:如果让我去死,我就去死。但当下就是要告诉父母自己最大的秘密了,即使父母让他去死也无所谓。

每个人所处的实际家庭情况千差万别,没有可以复制的经验。我自己是非常要强的人,很少跟父母说自己的问题,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高中起开始住校,就不再和父母有多的交流,几乎所有的问题都自己解决,所有大的小的决定都自己做。习惯了遇到困难自己扛,我似乎很小就觉得这是我自己要扛起的问题,不能把这个难题丢给父母。有时候和小姐姐聊天,她说不要觉得你不说父母就不知道,父母可能一直洞若观火。但,在我自己的版本里,只要我没说,这件事就没发生,我还可以继续扛一会儿。

今年东航出事之后,经常出差的师弟说他立马把自己的存款、基金、股票等信息写下来,担心如果遭遇意外,母亲可以享有这部分财产。我也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像哪吒一样把自己的所有都还给父母,把自己的所有财产和荣誉都给他们。如果他们可以原谅我的不孝顺。

我的不孝和我后来经验的世界里我必须认定「我没错」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事实上造成了我和父母的疏远。自己是谁、自己最大的秘密不可表述,所有的人生选择事实上最终都必须回到这个基点上才能被说通,然而我主动的生产了一道屏障,让在家乡的他们觉得我工作繁忙,或者难以亲近,甚至是个冷血、怪物。我想如果我突然遭遇意外离世,没办法跟父母坦诚的沟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将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自己没有遭遇很严重的自我否定和自我身份认同的障碍,所以我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就是一直将它缩小为自己需要去面对的问题。这件事并不容易。但回顾一下自己成长的经验,我想说我觉得我过分缩小了这个问题的本质,我应该还是有比较强的自我否定甚至自我厌恶的倾向,一个证据是,我到大约 28 岁才跟周围非常亲密的朋友出柜。我记得当时我还在博客连载出柜的故事。但我仍旧记得,每一次跟朋友出柜,我都要喝酒壮胆,在说出来之前,要百转千回的打无数腹稿。就算我表面上云淡风轻或者假装诙谐的说出来,我心里也是一直在发抖的。要知道,我 28 岁之后出柜的大部分人,都有名校学历,而且但凡我能说出来,基本上是我心里认定对方一定能接纳我。然而我每次还是像历劫一样。对我来说,每次都是一场火烤的献祭仪式。

这直接造成了,我几乎失去了我 28 岁之前的所有朋友。每个人生阶段里的最亲密的朋友,因为这件最底层的事情无法坦白,导致我后续的人生无法自圆其说:我为何永远形单影只,我为何还没结婚,我到底是什么计划?我想,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如果我能说出来,绝大多数会因为曾经的亲密和彼此的熟悉而接纳我,但我还是会假装潇洒的轻描淡写的把过去一把删除。有时候会想起他们。好几次,我都在打开对方的微信要跟对方联络了,但无声的空白又让我迟疑,那些当初没有被说出来的,恰恰成了彼此心里最大的结,他/她以为你只是海阔天空了忘了他们,而你只能带着愧疚和遗憾满怀不舍的踽踽独行。我想念每个阶段的建立了亲密和信任、相互搀扶过的好朋友。我想他们也会偶尔想起我,可能也会像我一样打开微信又关闭,或者去跟其他朋友打听我的近况。我上一次听到的版本是: J 去问 G 我现在过的好不好,又为何不与她联系。她可能一直在思忖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

作为一个想要周全所有自己在意的人的人,表面看起来非常强势又自私的我,事实上承担了很多,但这个结果却对对方和我都造成了伤害。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失败的选择。再到后来,他们都结婚生子了,人生进入了新的航程。他们可能也无暇想起我了,我作为他们青春的背景,一起被人生的艰难埋葬了。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会向每个阶段的好朋友坦白,告诉他们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会在我父亲和母亲还身强力壮、事业还在高点、有能量和心气来面对这些事的时候告诉他们,让他们了解他们的儿子是怎么回事。拖到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太容易,我非常担心现在身体和心理都不太坚强的父亲在听到这件事之后会激动到中风,毕竟在退休之后,我事实上已经成了他人生唯一的支点,而他现在的固执和脆弱,让我没办法给他任何一点冲击。

今年过年,在父母的家里醒来,不似在北京的家里独自醒来一般无助和彷徨。我知道只要我打开那扇门,外面就有浓厚的爱在等待我。被爱包围和无条件的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但我又太害怕那样无条件的爱了,我觉得我不配,仅仅待了四天,我就仓皇而逃,我怕我太感性而忍不住进行深入沟通,而想把自己是怎么回事说清楚,必须回到我是谁上来。

人的一生,能敞亮的、坦诚的、自豪的、无所顾忌的做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我真想能过一下那样的人生,哪怕不太长的时间也可以。

不想。

进入中年,生活的情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词穷」一词起初只是揶揄,后来发现竟是隐喻,后知后觉。事实上并不是失去了表达欲,而是因为活得稍微有点长,已经失去了把自己从头说起的耐心;并且从主观来看自身处境日渐复杂,也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索性不说了。

周围的朋友渐渐组建了家庭或有了下一代,朋友交往虽说仍旧真心满满,但生活的内核已经分落在不同频道。似乎很少有机会把自己和盘托出了,习惯了演默片,偶尔陷入记忆的纠葛,用此时的置之事外、波澜不惊的心境无法体会当时兵荒马乱的人生况味,经常陷入自责、自我否定。

端午节的时候见了一个学生时代的朋友,其实是一个师弟。当时他、师兄、我组成一个莫名其妙的三人组,经常一起玩。一起约吃畅春园的麻辣香锅,一起约海体游泳,一起在食街打台球。学生时代一起浪费过时间的朋友是可贵的,一起浪费时间的时候还伴有年轻时代对自我的倾诉,那些对自我的叙事构成一个长长的故事,组成一个个彼此交错的长篇电视剧,我们偶尔是对方剧里的主角或配角,大部分时间是彼此的忠实观众。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 2019 年。彼时我刚回国不久,有着一套要把人生乐观阳光高质量过下去的「错误期待」,我在 5 月份去南京看许美静演唱会的时候在酒店大厅遇到了他,然后我们赶紧把也在长三角另一个城市的师兄喊过来,几个人在南京陌生的酒吧把酒言欢,时光似乎一下子切回到学生时代。

我和师弟分别和师兄关系都很好,相比较下我和他并没有那么熟。当师兄这个核心人物离京之后,我们就见面变少了。2016 年暑假师兄回京查资料,这个师弟带着当时的男友来见我们。据说不久之后他们就分手了。2019 年在南京见到的时候,他整个人还郁郁寡欢,我当时看到他非常震撼,学生时代那个阳光奋进的少年消失了,他脸上长出了一切无所谓的表情,身形似乎没变,但眼前分外是另一个人了,我觉得他身上鲜活的一部分死去了,看到他,我如同照到了镜子,发现自己也是个可怜人。两个可怜人还是不见面比较好,疫情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懒惰借口。

这次见面是因为他从师兄那里听说我们都在职业上有了一些进步,他见到我的时候说:他的生活已经好久没听到令他真心开心的事情了,所以要一起喝酒庆祝一下。虽然当下北京还在禁止堂食,因此约饭约酒都非常困难。到休息日当天,他还在微信各种周全,事实上他已经去了想去的酒吧询问是否可以在门口喝酒,但他却在微信跟我约一起去奥森之类。我说别计划那么多了,我们就见到再说,实在不行就漫无目的的走路也行,像学生时代那样。

假期当天是端午节,两个独居的人都没有节日意识,见面才发现一起过节也不错,算是意外之喜。他甚至还给我带了小礼物——当年任性的小男孩现在竟然也懂得关心人了,让我有点惊喜,也有点感动。

我们买好了酒,四处寻找可以坐下来的地方,却被各种大爷告知不许坐。最后在离酒吧不远的巷子里寻到一处勉强可以坐下的地方,并不舒适——我以为我们会有点艰难的寒暄开场,但似乎也不需要。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讲起了这几年的人生近况,所不同的是原来我们都更关注情感生活,不关心政治,现在政治成了必谈的话题,进入社会之后我们都被启蒙得成为了更加关心政治的人,个体经验与时代叙事交织,生产出相似的人生观念。但不需要被明言的是对彼此的认同,或者说可以放心的认为对方会是自己的同盟,并不需要怀疑对方因为事业的成功而变成既得利益者而变得面目可憎,我们对彼此抱有绝对的信心。

喝酒的好处也非常大,那就是可以使彼此更快卸下防备,开始胡说八道。我们开始小心翼翼的去触及那些伤口的部分——那些伤口成为了某些变化的起点,是后续人生抉择和变迁的依据。说起来像是承认了自己在「命定」面前的无能,被命运操弄了一样,有着历史决定论的色彩。可是微观来看,那确实是我们得以自我认知和被对方理解的关键点,绕过去的话,我们甚至无法对自己自圆其说。

我问他现在好点了吗?他说已经完全翻篇了,但当时在南京跟我讲的那句「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气息还在,我说我不信,我认识你有点太久了,我知道你本科时候的样子,我看着你从懵懂无知的少年长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不必介怀,不必为谁开释,更加不必觉得自己犯了错。你没错。然后我们就变了画风,开始一起骂「贱人」。

我说这些是因为我也经常与过去交锋,又常常败下阵来。我常常觉得是不是自己错了。但是我见到他的时候,我的被切割成不同场景和序列的人生似乎又被天衣无缝地焊接上了,我也找到了我自己人生叙述的凭据:我也没有错。

我们把大部分片段都用来讨论师兄,这个三人关系中的核心人物。

师兄比我们都要年长几岁。在学生时代,他似乎就已经确定自己一生都要「独身主义」,但我记得某个酒后微醺时他说:我担心我的选择和论述会影响你们。我那时候还在开玩笑说:你不必担心我们长大后会变成你。谁知,我们长大后就是会变成他。

于是就又要回到事情的起点来说:我们为什么会成为好朋友?

他说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起去吃「老蜀人」。我们之所以被师兄嫁接成为好朋友,是因为师兄这个人,在学生时代的就是我们认识的少见的正直、勤奋、朴素、表里如一以及理想主义的人。因为你生命里真的认识这样的人,他在数十年的时光里又一直在践行着这样的人生观,每次我们迷失和堕入虚无的时候,旁边似乎都有人在提醒你:不要忘了你是谁。

但是总有孤独和自我否定的时候。当你脱离这个关系网的笼罩,独自踏上人生征程的时候,常常也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尤其是周围都告诉你是你错了的时候,尤其是你自我否定到自己不值得被爱的时候。有了这条基线,我们对很多过去事情的回溯都有了依据,并且确信自己在职业选择和亲密关系的失败上,我们都没有错。

跟价值观接近的老朋友见面聊天是重要的,因为他的存在就提醒你的来时路,和你的现在的存在方式,是连续的、可推导的,是没有错的。从他身上我观察到一种遥远的「相似性」,这样的相似比较容易从文本上找到,现实生活中因为我已经很少接触人群,这样的「相似」已经很难接触到。然而正是这样的相似性,让我觉得我不是孤独的甚至错误的,让我感到也有人跟我一样执迷和对世俗规则不以为意,让我觉得我不是个怪物。这个世界的怪物应该被聚集起来。

我们又续了几次酒,来往的人群注视又散去。我们讨论路过的人群、异性恋和同性恋情侣,他们也在看我们,他们也在讨论我们,可能怀疑我们俩是一对。还有一个捡垃圾的大妈走来走去一直用外地口音骂戴红袖章的「权力的毛细血管」们,她的脚半步都不敢迈进那个小区,但绕到栏杆处她伸手进去带走了纸箱,大部分叫骂我们都听不懂,只有最后一句:再逼我就跟你们拼了,反正我也没有活路了。萧条的大街、萧瑟的气氛、行迹匆忙的戴口罩的人群,和路边两个喝多了的人。

喝多了他才说出了和那一任男友认识、交往和分手的细节。他说分手之后正好去出差,约师兄一起吃饭的时候接到了家里电话:父亲病危。他说他都没告诉师兄,那时候他父亲已经走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生经历这些的时候,是没人可以真正分担的,唯有自己硬扛下来罢了。

我问他你想回去和内谁在一起的时候吗?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吗?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想。

在执迷与匆忙的十多年之后,我们获得了关于青春的另一种叙事:曾经占据生活最大篇幅的爱情剧目被删减了,也没有成为坚不可摧的自己。有遗憾,但无悔。

首先,其次,最后。

现在所有的缠斗都在梦中进行。灵气尚存的时候,梦境是我的应许之地。每当我有纠结或浊气缠身之时,睡一觉,如同清洁之后。我可以在梦中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做出遵从内心的选择。

从某个年纪开始,大约是 30 岁之后,我不再能做梦以进行自我疗养,做梦只是我逃避世界的方式。似乎也和抑郁症有关。那一次经历人生的重创,使得我一定程度上失去了最具备灵气的自己,如同宝玉失了玉。

但人生不能只依托梦境来实现。浊物如我,迟钝愚昧,终究在逃避若干之后,也还是知道自己究竟患了何病,也终须直面。虽然不能直白叙述,毕竟公共平台不太合适,但自己内心是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去面对,去解决,然后去创造一种新的人生处境。不能一直困在人生的困境里无法自拔,永远在失重的笼子里无声的怒吼。

首先,被放弃不是你的错。其次,即使错了也没什么。人生的路千千万,可以不那么漂亮,当然也可以黯淡。

最后,要保持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