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师兄说,他最初对我印象并不好。那时候我个性鲜明不懂收敛,已过而立的他自然不喜。记得有一日在Q上说话,忘记谈到什么内容于是决定一起吃饭。师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跟小辈吃饭要他请客,于是这样的规矩一直持续到我硕士毕业之后有了收入。第一次吃饭是在畅春园的火锅,那顿饭吃了很久,聊了很多高大上的问题,那些问题我现在已经很少去触及,当时却是踮着脚也要聊一聊。

作为80前的一代人,他在硕士时期才确认取向,于是我初识他时候他也算是刚刚接触同类人,也还在QQ群与朋友别哭找认同。为了准备博士论文以及备课,他周一到周五都不上线。一次在图书馆通往未名湖的路上碰到他匆匆行过,蓬头垢面。不过要是让我回忆,那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帅的师兄了吧。

后来我预备毕业南下,他请我吃告别餐。那时候的他心里还向往爱情,我知道他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当然那时候我还在稀里糊涂的感情中转圈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穿着学位服拍照走到西门,傍晚夜色已经降下,朦胧中发现他,大喊他,他几乎是不相信般的认出我,然后合影。没有相约,在适当的时候发生。他总说穿学位服的我看起来太帅气了,几乎不敢认出来是我。我至今也分不清这句是夸奖还是贬损。然而我总觉得那是情境使然,谁敢肯定那就不是梦境。

工作之后自己的问题才渐渐明晰。因缘际会居然有了重回学校的念想。广州的天气湿润,我记得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打到半夜。打完之后我照例下楼抽烟散步,谁料从打滑的楼梯滚摔下去。模糊中找眼镜的时候收到他的短信,说电话中怕我尴尬没有直问,是否因为缺钱才过的狼狈,若然则可以借我几万之类的。我记得我看到短信就坐在员工宿舍的入口处大哭,许久的压抑爆发出来。谁想到他平时粗枝大叶,关键时候却如此细致体贴。那之后,他给我寄来英语真题,并不时用彩信发我未名湖的照片,伴有歪诗若干,那是他对我无言的支撑。

辞职前回京,住在他寝室。他知道我情绪不高,于是不闻不问,只在吃饭时喊我。彼时没想到半夜跑出去见了小太阳。回来更加低落。两个人在无声的黑暗中发呆,他只装作若无其事。我想也许近几年的经历让他对感情更加看淡。

回京,又见他。他鼓励我说我变得更加沉稳可靠,是以为半熟,少年时期青涩的气质还在,却也在渐渐回归本性,找到自我,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现在想来师兄真的独具慧眼,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辜负那么好的一段时光。

那之后经常一起相约游泳,但是其实两人游泳也从来不讲话,各自在一个泳道独自游。游毕偶然去吃点宵夜,也不再设计伤春悲秋的话题,更加接地气的插诨打科,或者也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相对而坐,啤酒、烧烤或者小西门的肯德基的牛奶加鸡翅,见证了多少我们的好时光。

也有一些波折。原因不深究了,结果是两人半年不来往。然后春节后我实在觉得也没必要,下火车就打车到了他的寝室,冲进去朝他喊:你够了!这句我演练过无数次跟猴子说跟小太阳说跟小Q说的话,倒是对他喊出来了。他先是被吓到,然后相视而笑。因为在意而生的嫌隙,本来也不值得浪费太多时光。

昨晚他约我和另一个师弟一起吃饭,也许我们俩就是他在这个园子里最亲的两人。还是相约最初见面的地点,师弟带来了男友。席间仍旧嬉笑怒骂,偶尔还要接几个工作电话,并不用尽力气煽情,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师弟悄悄跟我说让我抓紧,说那几年他也很担心会变成师兄和我那样恣意进取却终身漂泊。

对我来说,师兄就像是长兄。他参与了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几次转折的决策过程,并且见证了我这几年的荣辱以及浮沉。自然,我也是如此,我很幸运的参与并见证了他从直男型low基到灯塔的转变,当然他也用自己的人生在时间他对真理热爱追逐并且对功名淡泊的理想。他是那个在低谷的时候扶持我,在得意的时候敲打我的人。在我当时那样的年纪和那样的人生阶段有幸遇到师兄,我想不仅是朋友义气层面的幸运,更加是我自己人生走向的一种际遇,是一种指引。

最后告别时,倒是他先转身。他和我们分别拥抱,然后又像是第一次看着他转身走向畅春园的方向,不曾回头。

出柜(5)

她是我在广州的同事,入职训的时候被分在一个组,又因为我在集团她在分公司却又在同一层办公,关系非常好。她经常在下班或者周末带我去品尝地道的广州美食。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她,我在广州的日子该多么难捱。

所以我早就计划要告诉她了。经历了去年的几次出柜之后,体会到出柜的好处,就更加想要对她「坦白」。去年广州一见,当时她处于热恋,没什么心情管我,就没说。此次结伴台湾行,虽然也是夹杂在各式各样的人际角力之中,但是彼此的互动仍旧频繁。隔着两年的光阴,你还是可以深刻体察到彼此之间的默契与在意。

在花莲住的民俗有天台,可以看到海景,可以仰望灿烂的星空。晚饭毕后男女分开行动,男生去看电影,女生去购物。我在电影院发短信给她,让她务必等我回来,我有话要说。

回到民俗的时候,我特意买了台湾啤酒。那是《我可能不会爱你》中李大仁和程又青的桥段,意思是,「我需要聊一聊」。

然后在她敷完面膜,已经过了午夜之后,我们爬上顶层天台。喝酒。微醉的时候她开始猜测我要说的内容,比如是不是已经结婚了?生子了?不会吧!!!然后我说,难道你都没有怀疑过我的性取向么?她微笑,没有吃惊,她觉得我在骗她。然后一直在论证我不会是gay。没辙之后只好问,是不是还有机会变回来?最终追加一句,这条路应该很苦,你想好了吗?

他们总是觉得这是一种「选择」。当然,我何尝不希望这件事情可以「选择」。

然后我们说了挺多的,谈到这几年两个人的感情,我自己也觉得,其实不管是直女还是基佬,人生都是艰难的。遇到一个喜欢又合适的人,谈何容易。

第二天一车人去垦丁。海岸线海景真是美翻了。我叫她坐我旁边,让她听「爱情的模样」系列的有声版。听完她说:我还是不信。然后说:我真是愤恨。好男人为啥都不能嫁;本来就没几个好男人,现在还要跟男人抢。最后她说:原来你当时就已经身在广州心在北京了,你这个坏蛋,真是枉我当时一篇冰心对屎盆。

我只是告诉她,我特别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能知道自己真实的模样,不想欺骗。她说,她虽然感到有点难过,但是一直以来想要有一个gay蜜的愿望终于达成,也算好事一件。

28岁说(8)

今天又是『铁三角』见面的时间。春节前夕每个人都排的满满的,于是赶紧约在这个周四见面。今年9月就是我们认识10周年的时间了。10年的时间,我们用自己最好的年华见证和度量了彼此的青春。三个男生,都还是单身,从北京三个不同的方向聚集在我居住的小区附近,他们总是最照顾我。

今天的话题因为小宇宙同学买了新房,于是我们开始从房子的户型谈起,又到买房的利与弊,谈到这个国家的问题与未来,最后还就中国和欧洲进行了对比。只是对话一直在我和小宇宙之间轮回,羽毛同学坐在我们旁边若有所失的,并不多言,这并不像他。

羽毛同学应该是我们几个当中最优秀的一个人了,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智商极高的人,同时语言天赋了得,歌也唱得非常好。但是他做人又非常低调同时又乐于助人,因此拥有难得的好人缘,也是我难得会发自内心钦佩又乐于接近的人。但是这些年,他披着光环毕业,却并未像期待那种可以步步高升,甚至,他连回学校都非常谨慎,总觉得自己已经离当年那些光环太遥远,提起都小心翼翼。对于我而言,是一步步的见证一个明星褪去光环的过程。

看着他蜷缩的困倦的表情,我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话到嘴边又有点胆怯,我想我当时一定是有点畏惧同时又有点得逞的得意的。我问他:『你是从何时接受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这个问题其实问的多余,我是亲看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的。我的提问,其实是在问我自己,我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就业又重回学校,被梦想被人情被爱情绑架,我的26岁到28岁的两年就是不断自我否定又不断自我审问的过程。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是与非、对与错的意义已经彻底消解了。对于内在自我的探寻、内心的真是向往、当时做选择的原因的合理性以及存在问题部分的质问成为主要内容,愿意把自己呈现出来,同时贵在身边还算是有真朋友在提点在指路,才能有现在的感悟。

师姐在微博回复我:『否定了自己,基本可以等于全否了』。我却有这样勇气来面对全部否定的现实。21岁我决定考研,我敢;26岁我辞职回学校,我敢,28岁,我同样敢。随时都要有『一切归零,重新开始』的勇气,不管多难都要撑下去;不管是多大或者多小的错误,都要有勇气去直面去改变。然后就要坦然接受这样的选择所造成的后果,要有勇气以及能力来担当这样的后果。

关于爱情,我们绝口不提。我的旧患新伤,也只能藏在周遭喧闹的气氛中,随着烟尘在寒冷的夜色中落荒而逃。

小宇宙应该是决定不去上海找那个女生了。没有回应的爱情,即使是『真爱』,也让人心生疲惫。谁可以强大到在心力交瘁中去爱,谁可以对着自己的回声以及想象谈恋爱?那个『不再让你孤单』的故事,在新的新一年开始的时候,在一个偌大的城市买房子的宏大愿望中,被击碎了。但是这一切的发生却并非硬生生的转变,只是那么柔软的一个阳光撒满屋子午后,心突然一软,那种迷恋就好像成为了昨日的柔情,不再那么令人眷恋。

回到家,微信群里小宇宙发来『梦想不是用来放弃的』,群里一阵沉默。

谈到梦想,我们都有点措手不及,却又无可奈何。以梦想的名义生,以现实的名义死。然而,28岁的我们都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是的,这样挺好的。只是,总觉得身边缺了一个人。

那么,且等我归来吧。

不再让你孤单。

今天是一月一度和本科小圈子相聚的时间。说起来一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能例行坚持每月一次,毕业这么多年风雨无阻,却并非易事。这一月一次的聚会,我们几乎都有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并非我们刻意加上去的,而是一个月发生那么件值得大家讨论的事情实在不算什么小概率的事情。比如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这个小圈子仅有的三人之一,是否应该transfer到上海去。

我们就这个人叫做小宇宙吧。小宇宙据说是遇到了让他奋不顾身的女孩。28岁的人,爱起来还如同刚上大学的骚年。如果不是看到本人可能都不会相信,在其他两个已经如同朽木般枯萎的家伙面前,他满脸春风得意,如同枯木逢春。前几段感情让他心力交瘁,毕业后的日子其实对每一个曾经满怀理想的人都是深刻的磨砺。我想他从来不激进,不世故,不患得患失,不贪得无厌,唯独对爱情如此执念。那个初恋的女孩啊,不知道被他念了多少年。

这个女孩是他公司上海branch的同事,今年才新入职,他看见她就知道自己会完蛋。女生却并不拒绝,当然也不接受,尺度拿捏的很好。而他,在爱情的世界里面,早已命丧黄泉。于是马上提出申请想要transfer到上海office。这让其他两个人如坐针毡,于是立马召开紧急会议,欲阻止。可是话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自己说来说去也觉得乏味。可是不说吧,总是不甘心。这个时候根本也不存在谁在向谁灌输价值观的问题,作为已经认识近10年的好朋友,彼此之间的默契已经可以心照不宣了。而当我们从喧闹的餐厅迁移到安静小资的咖啡馆的时候,我们说的话无非是希望对方能审慎考虑,不要做冲动的事情,如此而已。

我们的谈话交锋如火如荼,夹杂着多年认识的人的人名,每个人看起来都心情复杂。那些被提及的人,多少以符号的意义记录着当时的我们自己的状态,比如那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那时候自己又是否敢为爱痴狂。

一杯拿铁下肚,喉咙干渴难耐。音乐突然变成了陈升,防不胜防。余光却瞥见身后鲜花与闪光灯,以及人们的汩汩流淌的目光。那是一个莫名惊诧的女生的没有准备好表情的脸,还有一个手捧鲜花单膝下跪的男人。女生的表情从没有准备好到开始做出配合着场景的惊喜,幸福,百感交集;男生嘴里说着应该是排练了无数次的话,他的男伴若有所失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羡慕的看着,傻笑着,跟他们一起幸福着。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鸡皮疙瘩掉一地,我总是想找个合适的自己的位置的时候,我总是失败。我是该为他们高兴呢,还是为自己难过呢,还是回头装作没看见,然后心里骂一句:关我屁事?但是我用尽了耳朵的能力都没有听清楚那些排练好的话在说什么,但是我真的听不到。只听见陈升如顽童般神情的吟唱:

尽管有天我们会变老/老得可能都模糊了眼睛/但是我要写出人间最美丽的歌送给你/路遥远我们一起走/我要飞翔在你每个彩色的梦中/对你说我爱你

我不再让你孤单/我的风霜你的单纯/我不再让你孤单/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然后就是repeat,停不下的repeat。

男孩说的自己泪眼模糊,用捧着鲜花的手擦泪,女孩仍旧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然后扑到他身上拥抱。

我问好朋友,为什么求婚的男生会哭?小宇宙说我完全已经丧失了浪漫感与感性,简直理性的一塌糊涂。他说他完全能理解那种感受。那种鼓起勇气要做一件事情的感受,那种决心要跟一个女生携手终身的感受。他说,也许那些话对那个女孩来说不过是一些富丽堂皇的仪式话,可是对那个男生来说,那可是字字肺腑,字字血泪。换言之,他是自己被自己给感动了。

看过很多同学的婚礼上,同学的父亲理直气壮的擦泪,擦泪。世俗的成规让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有在特殊仪式的时候,他们才得以释放眼泪。然而气氛被渲染成这样,我们都开始思忖是什么时候,我们开始觉得『好累啊,感觉不会再爱了』。可是其实,内心底里,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爱情方面的审美。一面看电影看书写程序做着春秋大梦,一面却把自己关在牢笼里不肯对爱情主动一点。

于是,两个人本来要旗帜鲜明的希望小宇宙要理性,放下爱情的去痴幻更务实也更踏实的生活。可是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让我们感慨万千。我们都知道,我们很难不顾一切的去爱了。不管我们具备多么牛逼的审美能力,看得懂意象派的电影听得懂交响乐看得懂歌剧,我们却仍旧没有办法去爱了。爱情在我们的身上,成了怀念年少时期的消费品。随着我们越来越成长成为我们所不认识的『大人』,我们对爱情早就变成了『审美』与『消费』。还没『我虽千年能变化』就已经『未老先衰』。

所以最后的结论就变成了我们都开始佩服小宇宙还能放弃一切的去爱,也许在我们的心中,一直都想做那个为爱痴狂、可以放弃一切去爱的人,我们内心对这样的人心存敬畏,然而我们却将这样的爱情当成内心戏与独角戏,早就失去了爱情的能力。

小宇宙说,他只是怕再也遇不到能让他奋不顾身的人。像我们九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他说他不怕失败,他怕遗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爱情的『大计划』,是终究会失败的。

28岁说(4)

『家』

在家睡到自然醒,醒来却丝毫不觉得孤独,阳光洒满我的写字台,我揉揉眼睛,恍如梦境般的反应过来,我在『家』。

这个『家』,我生活到18岁;在后来的人生里,这张属于我的床和写字台我却经常缺席,每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再后来,这里成了『父母家』,北京的那个租住的温馨凌乱的小屋不是家,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

我再怎么看不上的人,都有一个『家』,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眉来眼去,嬉笑怒骂,人来人往,那是家。我没有家。

起床看到熟悉的客厅,安静慵懒的沙发,没人。我打开手机,欠费,与世界失去联系。这一刻才觉得不需要再追赶,遥远的那些勤奋啊上进啊,不管有多大程度是做给别人看的,此刻都可以不在乎,因为,这里是『家』,即使懒惰也没有人会怪你;即使不优秀也没有人会嫌弃你。于是越发觉得自己的所谓『勤奋上进』也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牢笼,一种无法驾驭自己生活的恐慌感,是出于畏惧才强装出的坚强。

坐在马桶开始缓慢的放松,眼前是母亲贴的便签,第一行是我的乳名,落款是『妈』。我想她一定在一年的365天之中都在念想着可以写这样的落款,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却常年不在身边,硬生生的剥夺了她在便签上写这样落款的权利。便签上写着中午吃饭的时间地点,我一番磨蹭之后前往。手机欠费,没有网络的日子,真心好。

 

味道

刚走到奶奶家门口,有车堵住我的去路,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我很熟悉,是这辈子第一次教会我『小鹿乱撞』的感受的人,以至于我在今后的人生里面,总是在找这样的一种模糊的感受来附和某个盛夏午后我们手牵手的感受,他的脸型,他的体毛,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他的味道。

他朝我一笑,问完我何时回来的之后,第二句紧接着:『找到对象了吗?』如果要是在北京有人这么问我,我肯定心里嘀咕『关你P事』然后扬长而去。可是面对这个人,我只能是把习惯的思维方式硬生生的塞回去,所有的场景都在提醒着我不能以惯性思维来思考,于是在想他期待的回答该是什么。但是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来,于是各种打哈哈应付。这个国庆,小学一个班的同学有3个要结婚,大家都卯足了劲儿要娶媳妇儿。他又问我会不会在那几个婚礼出现,我回答份子钱都会上,但人就不出现了。他一定无法理解我只能把时间丢给家人,然而我现在的身份却让他必须接受这样的想法:也许文化程度高的人有他这样做的理由吧,尽管有点怪。这也成为我的长辈们的几乎惯常的想法,于是我也就顺理成章的将其当成逍遥法外的借口。

半年前回家参加发小的婚礼见到他,他带着新婚的妻子,还如同十年前一样瘦;今日一见,肚子已经隆的老高。他说那是结婚的附带品。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跟我说的了,于是借故走了。也许是我的鼻子退化了,我再也没有闻到他身上那种特有的让我迷恋的味道。

 

温度

一个好汉三个帮。小时候无意之中写下的故事,可能之后所有的波澜壮阔的人生都无法超越。我有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分别是小天、小彬和小年。其中小天只大我20天左右,然而在满月后我们就见到,他那时候就表现出大哥的气势,直接从我手中夺去我心爱的玩具,这个典故被双方的母亲时常提起。小天去年结束了一段9年的感情,然后跟另外一个新认识的女生闪电结婚,成为我们中间最早结婚的人。小彬和小年两个也都一直贯穿着我的童年、少年时代。最过瘾的时光就是四个人可以凑麻将,也可以凑双升,那些年,我们把多少时间扼杀在麻将和双升中啊。

晚上九点接到小彬的电话,我正在姑姑家。他说他来接我,然后一辆白色的宝马出现在我姑姑家门口。他家境优越,却一直活得非常不开心。我知道他一定是找我有事,也不敢多言。到他自己的住处,他端茶倒水点烟之后,坐在我对面,开始沉默。这是我们的相处模式,任凭口中吐出的烟在空气间升腾,再散去,就够了。

当我仍然沉浸在多年相处的默契之中的时候,跟他开始说话了。他一口气说了四十分钟,我只是听着,听他的这些不如意的人生。在我看来,一个28岁还不到就可以有自己的公寓还开着50万的宝马的人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呢。可是他一边说一边叹气,把我也说得真的觉得他的痛苦是如此的痛苦啊,可是,可是我仍旧只能旁观者般听他吞吐抱怨与烟雾。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社会规则与人间尘埃,早就被我一刀一刀的从我身上简断了。可是,可是我要如何去宽慰这一颗如此真切的哀愁的心呢?

他说完,又接着抽烟,一支一支,夜已深。

接着我们打电话叫来了天和年。四个好朋友半年不见。天的妻子最近在预产期,但是听说我回来了二话没有就过来了。四个人坐在麻将桌上开始发呆。然后重复刚才的程序,抽烟,诉苦,聆听,然后重复沉默,烟雾升腾又散去。

接着天开始说话了,以他一直以来的大哥的态度和语气。但这次他的开场白却有点针对我,『我知道宋同学说的肯定有道理,可是关于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却不懂,所以你必须听听我的意见』。我已经天然的被他们当做『外来者』,已经不属于生我养我的地方,并且他们也不在意那些『成规』来要求我,他们允许我逍遥法外。但是显然,我的意见已经没什么权威性,对他们而言,我的意见更像是『专家意见』:听听即可,做决定的还要是自己啊。

问题谈完,四个人又恢复沉默,喝水抽烟上厕所。十一点,我说散了吧,没人理我;十二点,我说散了吧,没人理我;两点了,我说真的不行了困死了散了吧,这时候大哥大天发话了,两点半就散。他的娇妻一个人在那个偌大的房间等着他,他却仍旧不舍离去。那时候我才感受到那些细致入微却沉默无言的情感纹理的来路,这样的友情,夫复何求。

可是,可是我知道,除了喝水抽烟上厕所,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时针它如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一秒一秒认真的走着。眼前的这几个人还是坐在麻将桌前,不打麻将。

这个月底,天就要当爸爸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情,下次再见,我们就彻底不同了。不仅仅是有人开始进入了新的人生阶段,新生的生命也许带给我们的沉重感远比我们能包的红包重很多。下次见面,我们就要变成叔叔伯伯了。

下楼我无意中说了一声『好饿』。十月的天气已经有点冷,小天说他刚买了『美味肉绒面』,那是一种标着产于上海但却只在家乡能买到的方便面,我婉拒,他们几个生拉硬扯着将我拖到楼上。一进门,小天就脱去他的上身衣服给我们在厨房忙活,我的思绪马上回到初中时候我经常在天家过夜,我们经常半夜洗完澡一起赤裸着上身做方便面吃,青春期的时代我们藏着生命力最深刻的秘密。半夜三点,四个人坐在书房的地上吃着『美味肉绒面』,彼此无言,方便面的香味充满着冒着热气的书房,吃完就悄悄的穿过客厅出门滚蛋,在客厅的那一边,天的娇妻也许在骂着我们吵醒了她,而我们的唐突之下却隐藏着年少时期最无法磨灭的习惯。而在我们下楼的时候,却仅仅是轻轻的摆摆手。

午夜的空气清澈而冰凉,远处的中秋明月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口中呼出的热腾腾的气还带着方便面的味道,我想,也许这样的夜晚将绝版了吧。

今年夏天。

今年夏天就在一片一片的追赶的慌张远去了。这种过法挺不常见的,前些年一直忙于学业、实习,追求前途,这几年随着毕业、辞职、创业,身份不断变化,内心所关注的重点也在变化,真实的生活却一直在擦枪走火的边缘徘徊,虽然表面一致保持苦逼的波澜不惊,但内心的变化速度却一直在趋向极限。以这样的状态再回头看曾经纠结的死去活来的所谓『选择』,只是觉得平添了几分释然,以及对于曾经的『不够好』的自己的体谅。

今年夏天的改变源于我自己对于周遭变化的强烈反应,我一直在写『28岁说』也是试图阐释这个30岁到来的单身的漂泊的中国大陆男同性恋的身份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曾经多年的好友纷纷以各式各样的方式『走出你人生』。自己检讨后,我认为其中重要的原因是我自己不曾对亲密的好友出柜,因此造成了我尽量在大多数时间中远离圈子,所以我现在倒是倾向于跟亲密的好友出柜,但是亲密的好友已经纷纷远离;还有的重要的原因就是彼此生活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已经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妻子孩子房子车子等等,而我却仍旧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们也许会觉得我还算上进一次孜孜不倦不务虚名,也许会觉得我清傲孤高不可一世,因此仍旧在徘徊寻觅,仍旧在读书运动求进步,却始终孑然一身。而在这个时候,我所仍旧不断在进行的生活,他们大部分已经主动请辞了。

所以享有同样的身份的朋友会走到一起。我写《似是故人来》,将这样的想法已经写得很明了。然而享有同样身份的朋友虽然更容易认同彼此的生活方式,在交流的基础上不存在诸多的问题,然而毕竟大多数是通过网络认识的朋友,也没有现实生活的根基,因此大多数的人也是昙花一现;而那些在刚认识就告诉你他当时你终身挚友的人,你更加不会相信,轻易说出的人往往没什么行动力。随着年纪增大阅历增长,越知道所谓『基友』大都如同广场上狂欢的人群,狂欢时热闹非凡,彼此贴着身体共同享受此刻汹涌的气氛,当人群散去,各自返回自己阴暗的角落舔舐孤独,就好像没有人值得信任,没有人值得热爱,王菲小姐唱得好:『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今年夏天认识的几个朋友,却跟我一起,以这样『狂欢』的方式,把这个不算炎热的夏天过得热火朝天。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张惠妹的AmeiZING,如果不是因为某好友马上要赴非洲工作,如果不是因为『每个人都孤独』,这样的『狂欢』,也不会持续到这个夏天结束。满北京的寻找美食,啤酒音乐大暴雨还有同性恋,争吵吃醋眼泪妥协还有和解,这个夏天的感觉就像是毕业那年,我又开始温柔的去思考这个世界,开始愿意接触人群,以及拥有一小撮的好朋友。

2012年8月7日,立秋,炎热还在继续,暴雨过后奥运上演,声色犬马的世界永远有操纵眼球的事件在延续声色犬马的太平盛世;有人已经在非洲,有人马上赴美,有人在入职培训在军训,我呢,还在这里,回到了安静的无人打扰的生活,尽管生活仍旧繁忙节奏紧凑时间永远不够用,然而那些搅乱情绪的魔障却随着夏天散去了,我又回到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游泳一个人看电影的时光,而夏天的一切,就像一觉醒来要使劲回忆才能记得起来的一场梦。

等一季花开,等一季雨停,等一季秋风乍起再吹落,秋风萧瑟的时候,多么希望能有人一起来过这不完美的人生。

最好的时光。

我们坐在桌子的周围,一言不发。嘈杂的餐馆在用嘈杂来宣告着我们应该用密集的交谈来确认我们在嘈杂环境的存在感,然而我们却安静的自顾自的吃着饭,吃累了就看看窗外的人和事,在餐桌上的三个人都这样持续着缄默的状态,一言不发,却并不尴尬。

餐桌上的三个人都是男生,我们是大学同学,也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朋友。我们本来是一群有男有女组成的小团体,然后随着女生们纷纷有了男友或者回家乡发展,最后我们的小团体最后就剩下我们三个男生。除了我去广州工作的一年,我们相约我们要至少一个月见面一次,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的聚会风雨无阻,不管是相约爬山,还仅仅是一起吃饭,这样的聚会都几乎没有断过。这一次因为其中一个人去国外出差,我们大概有三个月没有见到,于是当他回国之后我们就马上约饭局,各自拖着疲惫的身体见面,但是见面大家也并不着急着去问对方在国外的见闻,见到眼前的这个人,与他共处在同一个空间,已经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说来这样的组合是奇怪的。三个男生,两个单身,其中我还是同性恋;一个有女朋友,却是在等着分手。三个男生能保持九年的好朋友关系,并且他们从来不会质疑我的同性恋身份,我想也许他们也许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因为了解,所以并不需要说出来。我们一直保持这样的相处哲学,因此一直以来尽管我们都在经历人生的各种演变,彼此也一直有出演重要的角色,却从来没有出现危机,彼此深谙最合适对方的相处之道。

我从广州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其中一个人一直对我们避而不见,每次都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推脱。他那时候本来想要出国,然而申请遇到了问题,家里的关系也一直僵持不下。他在人生最低潮的时候,也许他觉得怕我们对他失望吧。我深深理解他,所以一直不曾push,直到他拿到现在所在的外企的offer,才主动约我们见面,并且在饭局之后安排了话剧,宵夜等,可见他当时的受挫感有多深。那时候我的所谓『光芒』耀眼,也许在不经意之间伤到了他。

一次我回母校去跟以前的老师送书,他得知之后给院办的老师打了个电话,恰好我也在场。他寥寥数语向教务老师交代着目前的状态,也表达对我的祝贺,然后匆匆挂了电话。那次对我的触动很深。我想在他的心中,他一直有一个他认为他应当成为的他自己,然而他这么多年来发展一直让自己失望,因此他也认为这会让我们失望。

在那之后,我们对所谓的『理想』避而不谈,本科毕业的时候我们还能去畅谈人生畅想未来,可是毕业后五年的人生是我们在社会着陆的五年,这五年的人生也许可以当成未来的精彩注脚,也可能会成为未来最痛心疾首的一段人生。然而28岁的时候当我们还可以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关心彼此的成长,甚至希望对方比自己更幸运更成功,然而在见面的时候却要对自己最关注的那部分,心里最疼痛的那部分避而不谈。然而我们心里却装着对对方最深刻的关怀和理解,是因为如此懂得,所以故意视而不见

九年前我们初认识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有一点我们会在『理想』这两个字面前,会变得如此卑微。

沉默够了的时候,也可以说说话。那个巴黎风景啊,长途跋涉啊什么的,都不再是我们最关心的话题。眼前的这个人,此刻经历的挣扎一定比我还复杂。这也不过是漫漫人生中的一个最具有样板意义的百味杂陈的阶段罢了,等这段岁月过后,我们一定会更加懂得吧。

似是故人来。

前段时间抽风要隐藏豆瓣日记,因为豆瓣没有批量的功能,因此隐藏要一篇一篇来。我不断地重复打开日记,拉倒文章末尾,然后点击修改-隐藏。在每次的豆瓣日记下面总还是有些跟帖的,偶然看到一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ID,还有一些是显示『已注销』的字样。从2008年开始在豆瓣写字,一路以来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当然很多人在当时也是异常热情的,而今这些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们去哪里了呢?

也许是放弃回了家乡小县城,也许是已经结婚生子,也许是出国留学,也许忘记了密码因此换了一个ID。那么我的那篇当时让他那么感同身受,甚至『感动得流泪』的文章,他是否还会记得?

当然除了消失的ID,还有消失的内容。

昨晚几个豆瓣的朋友约饭局,我跟一个朋友说,如果让我评『豆瓣十佳文章』,你的那篇一定入选。他却有点惶惑,『哪篇?』

今天他把包括这篇的一系列文章公开了了。那些很多被标为『喜欢』的文章,再点进去的时候,往往会发现已经没有了权限。今天再读到这篇文章,我可能才渐渐明白我喜欢这篇文章的原因。当时喜欢只是一时的好感,并没有深入思考。很多时候的所谓『喜欢』是与那时那刻的心情相关的,或者一窝蜂的随了大流。等很久之后冷静下来重新看过,才能明白这颗种子在你身上发了什么芽。然而我没有问那个朋友,当他知道他写无意之中写的文章可以温暖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甚至给那个人力量度过那个难熬的夜的时候,他是如何的心情?

06年到10年,我一直在天涯追一个叫做『形而上的忧伤』的博客,看着博主从上海到南京再到北京,看着他的1号2号3号故事男主角,看着他出柜再到与父母和解,从24岁到28岁,我也一直在幻想着自己的人生变化——当时他提供了一个我可以去幻想和参考的范例——完美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有点任性同时沉静努力,挣扎纠结孝顺无可奈何。后来我有了BF,这个范例我也就没有再追。损失一两个粉丝的他,会不会有点不高兴呢?

2010年2月,博主在博客写下最后一篇博文《别了,这世上另一个我》,文中的第一段他如此写道:『前天对爸爸妈妈说,“形而上的忧伤”寿终正寝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他的任务就是记述留给自己青年时代的爱情幻想,尽管很难讲它究竟是不是日记或者小说,故事完了他也该滚蛋了。』那个『彬彬有礼』带着他多年的挣扎与人生信仰,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文章的最后,他交代『五年多的时光,这只是我讲的一个故事,谢谢所有的聆听者。所谓“黄粱一梦20年,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我2月中旬订婚,再见,这个世界另一个我。』

他用这样的仪式来书写他的另一个人生阶段的开始。我想他的决绝背后一定有很多我们所无法清晰去经历的体验,以及深刻的无可逆转非做不可的原因。在那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从豆瓣消失了,从天涯博客消失了,从饭否消失了。

我想如果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是爸爸了吧,也许事业有成已经做了处长,还是经常全国的跑用双脚丈量世界用双眼记录人生,『佐丹奴』的牛仔裤已经不在选择之列,也不再用跟不喜欢的小情侣合租一套房子。

北京有很多同性恋的圈子,各式各样的主题,有运动类,如『羽毛球』、『游泳』等,有文艺类,如『电影』、『读书』,我的室友有一段时间热衷于一个叫做『吃货』的QQ群,每天上班、下班时间大家都在QQ群里面打得火热。这个群的规则是,每周五要组织群员到处吃有特色的餐馆。

在室友的带动下,去年我也经常参加这个群的活动。每到周五,群员纷纷冒泡献计献策,然后在北京交通最紧张的周五晚上,随着这个城市的人潮涌向约好的餐馆。饭局中,有很多新鲜的面孔,有人热衷于『吃』,有人热衷于『看』,有的人不吃也不看,就坐在那里发呆。饭局上大家通常用的都还是QQ名字,也许很多人每周都在一起聚餐却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在一周强大压力之下,终于在周末的这个晚上找到一个可以『做自己』的机会。饭局完毕,当组织者宣布over之后,各自又默默的回到自己的那个小窝,大家一起相互依偎着度过周五晚上那几个小时的欢乐时光,饭局结束,一切又重新回归真实。该单身的还单身,该约炮的还约炮,该自卑的还自卑,该惶恐的还惶恐……所有的问题仍旧在那里,无法解决的终究无法解决,当然每个人都知道,不去解决永远都无法解决。

我还认识人把每天都安排满了各种『局』,密密麻麻,周末的时候一天的时候还在追赶,上午在中关村,下午在奥体,晚上在天通苑。各种局不仅填满了我们无处安放的时间,还增加自己曝光的机会,总会有跟自己一样寂寞的人,总会有机会遇到所谓『爱情』。

某一天临近六点,QQ上有人跳出来跟我说『不想下班』。不想上班,也不想下班。上班了要面对领导面对讨厌的同事,下班了还是孤苦无依无所适从。对于未来也如同此刻的状态,不想上班也不想下班。

还有很多QQ从来没有亮过,他永远在隐身;很多QQ永远亮着,好像他不需要睡眠;还有些QQ的签名再也没有更新过,你发出的讯息再也没有回复过,那些以『飞禽走兽』所命名的名字对应的那张鲜活的脸,你再也没见过;当然,你也很少会记起。

去年寒冬时节,我的腿受伤了。早上醒来一阵一阵钻心的疼,一向不愿意缺堂的我给老板发了短信,决定去隔壁的北医三院看看。翻遍脑袋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可以陪我去医院的人。最终还是给北航某好友打了电话,他一直对我很好,纵容有加,得知我要去医院,便立马答应了。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在不得不找个人陪着去医院的时候,你终于思前想后拨通的那个电话,一定是内心让你觉得最舒展最无压力最有安全感的人。那时候你身上所有的光环所有的强势都消失于无形,而你不得不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展示出来。

从本科开始,北医三院就充满着我受伤的脆弱不堪的记忆。然而骨科是北医三院最难挂号的。走出挂不到号的医院大楼,我抬头望天,天气愈发寒冷。猛然想到自己高中的好友在某医院。然后给他打电话,前往。

这个好友是我高中时期的挚友,也是我精神世界的启蒙者。我们一起经历了青春期里面最煽情最狂躁的那部分。我记得他高二那年生病住院,某日他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又不能陪房,我带着为他认真记的笔记晚上赶到医院陪房。对于高二的孩子来说,也许所谓生死的问题都太宏大,而他的病在我们幼小的心里面已经是天大的事情。半夜在洒满月光的病房,我爬到他的病床无力的蜷缩着身体,反而是他抚摸着我的头,我们一言不发,任泪水流淌,就好像要诀别一样。后来他身体康复,终于回到班上,成绩却一落千丈。

高考后他去了天津读书,再后来来到北京读研究生,我们又像从前那样一起泡酒吧听摇滚瞎扯淡写很长的短信。他那时候处于深深的自卑之中,终于有一天我们约在酒吧见面的时候,他带了一个女孩一起来。那个女孩的眼里深深戒备。在那之后,我和他没有一起看过一场演出,没有喝过一次酒。他的世界被那个女孩满满的占据了。我,很识趣的走的很远。

去年他结婚,在北京买房,靠父亲的关系来到这家医院。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拿着我的挂号单,正好是他的科室。他很客气的把我安排在等待的队列,问我需不需要他陪。我礼貌的说不用了。然后他就客气的消失了。

我并没有多逗留,医生叮嘱我要去开什么药我也没有管,迅速离开。中午接到他的电话,问要不要一起吃饭,那时候我已经打上车,说不用了。心里却难受得很。我心中的他还是那个听许巍听谢天笑会流泪的少年,可是这几年在他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崇拜的少年了。他是某个女人的丈夫,某个医院的大夫,某个房子的合法拥有者,辗转于变装party的所谓成功人士。他的人生阶段已经往前迈了两大步,而我还在原地踏步。他一定觉得我非常不务正业。

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要是告诉他『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他应该会怪我,这么多年居然对他保守秘密,他一定会心疼我一路奔波辛苦。他现在已经秃顶很严重了,而我还清晰记得高中军训我们因为身高相仿站在一起,从那之后一路从家乡走到北京终于获得了在北京继续生活的身份,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友情会停在那时候永远不变。然而当我走出医院的时候,却觉得所谓的『坦白』也并没有什么必要了。因为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我无法走入他的『圈子』。

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不论是在老家还是北京。偶然有天我接到他的短信,说另一个好友的母亲癌症复发去世了。我记得当时我正在西单做项目,人潮汹涌吵吵嚷嚷,天空忽然间云层翻滚暗淡无光,我看着短信像是傻了一样,在原地站了很久。

我有一个好朋友,比我大两岁。我们2009年认识,两三年过去了,他还是单身。这几年之中,他也没有尝试开始感情,一直自得其乐。每天能看到他在微博上清晨与世界问好,夜里与世界说晚安。我的那些人生焦虑,好像都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

身边认识的靠谱的朋友越来越多,同时单身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渴望爱情,越来越多的人摒弃爱情。

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没有对于爱情的执念,享受单身生活的美好。然而其实我误会他了。他说起大学时期的爱情仍旧念念不忘,他说他刚开始上班的时候被派往陌生的城市出差,听到陈晓东的《比我幸福》还是会忍不住默默的坐在床上流眼泪。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吃的很爽还有一点微醉,他一定不会那么感性,因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吃货。

前一段时间因为我要去给好友当伴郎,恰好他前几周刚刚去过相同的城市,因此我向他询问关于那个城市的细节,还跟他借皮鞋穿。我们谈起这些年交过的朋友们,闺蜜们,基友们,午夜时分的微醉总是会让我们感慨万千。

好朋友总是会很多,在某一个阶段他们可能会是我们生活的绝大部分内容,那是我们青春的所在。然而随着大部分的男同学们、女同学们、闺蜜们开始纷纷进入结婚生子的阶段,他们的注意力开始转移,然而我们也就站在了截然不同的世界——曾经我们面对同样的生活内容因此我们形影不离,我们一起面对高考,一起熬夜复习一起旷课打游戏,而今,连理解都成了困难。这样的人生,要如何过下去呢?

有人问,同性恋的生活内容能不能不要都是同性恋?当然不是,我们有工作有事业也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光环,然而,周遭的朋友们,却越来越多是同性恋。那些曾经是生活的全部内容们,包括你的父母,你甚至想要尽量跟他们离远一点。

我问他,你经常在微博at的那个人是谁?

他稍微顿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镜,然后用极其柔和平淡的语气说,『那个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眼前的这个马上要进入而立之年的好朋友,优秀的教育背景,收入颇丰的工作,保养得看不出年龄的外表,他跟我说起『朋友』的时候,感慨程度甚至要甚于『爱情』。他说,年纪越来大他越来越重视朋友,所谓『情人不如朋友』不再是一个自我欺骗加自我勉励的口号,而是如此真实的诚实的表达。『好友在国外,所以要多联系他』。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参与对方的人生,在失恋的时候陪他喝酒疗伤,在低潮的时候打越洋电话相互鼓励。甚至,好友还问他,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俩之间是不是也有暧昧的情愫?然后两个人大笑,不管当时有没有,现在都庆幸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彼此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的,不是当时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而是这个跟你每天默默插科打诨的人。

一个人可能很难有很好的『爱情』,但是不管多么糟糕的人,都会有几个好朋友。

他一直还记得他去机场送好友出国的时候的情景。『最开始他哭,我只抱抱他,我必须忍住不哭;等他入关了,我一转身,眼前全是刚开始认识的时候的画面,然后一直哭一直哭』。那些画面带着些许的顽皮意味,最初见面时两个人的样子,半夜跑到对方学校喝酒的样子,还有失恋了抱头痛哭的样子。他说最开始见到好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照顾他,那时候他才入圈子,眼神里面透露着清澈;而这么多年做好朋友也说不上来是谁在照顾谁,『他真的成长了好多』。我一直没有接话,我想那样的流泪也许比失恋了还要难过。

等他稍微平静下来,想要发一条短信,却词穷到语言干涸。最终他只在手机上按出『亲爱的,一路平安,好好保重!友谊长存。』他再也想不到别的词语了,然后发出去。在我跟他确认短信内容的时候,他很自信的说,『一字不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想起来那天的场景以及短信的内容还是会觉得有点过分煽情,然而短信的内容他却无比笃定。

 

后记:

这篇文章从落笔到写完用了整整一周。其中『一』、『二』是最先写完的,『四』随后,『三』与『五』最后。最终顺序做了调整,为了文章的整体感,将所有几篇集合起来作为整体重新发布。

本来想以好友的短信作为题目,但跟他与几个好友出行的几天又补充了不少细节,那个短信已经无法覆盖我所想要表达的全部内容,因此用了现在的题目。

送给所有的『好朋友们』,不管你是男同学们,女同学们,闺蜜们,还是基友。

18 June, 2012-24 June 24, 2012

思齐。

我有一个女性蜜友名叫何思齐,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硕士毕业的时候,我没有给她交代就偷偷跑去了广州,因此她十分生气,并表示『再也不想理我』。去年九月我已经回京,晚上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许是她看到以前的事物触景生情,两个人在电话中说到好多以前发生的事情,也没有非常伤感。最后她撂下一句『我还是非常生气,在我生完气之后会自动联系你』,然后迅速挂了电话。

4月的时候,她突然给我发短信约我见面。我自然不敢怠慢。她开车来接我,然后我们在本科的学校吃饭。两年没见她胖了很多,我猜她已有身孕。但是见到我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直到坐下,她慢吞吞的喝了杯水,然后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然后不容分辩的说,『你必须来参加我的婚礼』。

于是前几天我在特别特别忙的时候,仍旧不顾反对的请假,如期到达了她的家乡。没想到我到了的时候,她还在上海培训。当然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独自等待。

我当然知道她的结婚对象是谁。是一个我一直不太喜欢的男生。这几年我也没参与她的人生,因此也不知道她的人生进展。但是她如此有主见的人,能下定决定来跟他结婚,一定有她的原因。

我们见面的时候,还聊了很多往事。

何思齐是那种典型的『白富美』,父亲是某大国企的高管,长相甜美,气质出众,还会琴棋书画,因此身旁一直不乏追求者。刚上大学的时候,何思齐在老乡会上遇到一个男孩,叫做李思齐。男孩对何思齐一见倾心,同样的成长背景,男才女貌,以及共享着同样的名字——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天注定的一般。

男孩是个才子,擅长古文、写诗,于是每天都给何思齐写诗,然后抄下来送到女生楼下的楼长室,让其他的女生好生羡慕。

何思齐本来也以为自己遇到了上天注定的人。但是一次在图书馆的打架事件却让她落荒而逃。仅仅因为占座位的事情,李思齐没有忍住火气,与对方大打出手。因为对方是留学生,因此惊动了校方,还记了过。看在何思齐眼里,却不仅仅是打架那么简单。那是多年来单亲家庭所积累而成的坏脾气,是一触而发的暴戾。这让从小在幸福甜美中长大的何思齐无法接受。一个无法克制自己脾气的,随手就要抡拳头,内心只有阴暗的痛苦而无法生产幸福的人,她无法接受。

她选择分手。

从此李思齐开始站在女生楼下守候,仍旧是每天一首诗。然而何思齐却铁了心肠。于是经常叫我去帮她解围,接她从寝室楼门口离开。每次我路过李思齐身旁,都看到他饿狼似的眼。

何思齐在大三的时候遇到现在的老公,当他狂追不止的时候,我仍旧充当着何思齐的护花使者的角色。

一天,何思齐在课间跑到我的身边来高兴的告诉我:『李思齐交女朋友了。我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何思齐虽然决绝,但是她知道她还是对李思齐造成伤害,因此一直过意不去。见到他终于开始了新的恋情,她终于像是获得了解脱。

我们聊到这一段的时候,李思齐好像都忘记了。她这几年一直尝试去忘掉所有的过往,所有她曾经痴恋过的人,专心去爱她即将要嫁给的人。对她来说,只要低下头就能装作世界全然不存在。毕业后,在她未婚夫的帮助下,她事业一直顺遂,这也是她从未想过的。尽管她家底殷实,然而在社会上所体验到的『安全感』确实未婚夫才能给她的。她慢慢地开始选择去接受未婚夫,甚至去全身心的爱他。

谈到情诗,她甚至要使劲去想才能想起来,那个白白高高瘦瘦的男生,那个痴恋她,被她深深伤害的人。

然后她从一阵平静中如惊醒式的喊『我记得了。我前几天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某天,国贸,地铁站,当何思齐正在等待未婚夫下班的时候,在拥挤的人来人往的地铁一号线的角落处,她漫不经心的看着手机。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停下,正对着她,看着她。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这个男人保持相同的姿势,看着她。

她本来不想理这个人,心想着在国贸地铁能有什么新奇事件发生啊,于是她继续看手机。但是她实在无法忍受了。于是她抬起眼睛,眼前的这张脸是如此熟悉的一张脸,却怎么样都想不起名字。

然后对方以极度平静的语气问她:『你过得还好吗?』这个时候她的脑中仍在翻滚着这个人究竟是谁的信息,还没来得及想起来,然后拔腿就跑。把背影留给那个人,扬长而去。

那个人,就是李思齐。

跟我一样早到的,还有何思齐的同寝室蜜友,为了当伴娘,特意从美国赶回来。蜜友同学硕士期间到巴基斯坦当了一年汉语老师,后来决定去追随男友,去美国读博士。那个在本科时期就一直分分合合的男友啊,到现在成为她最坚强的后盾。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第七年。

我问她,你们开始『七年之痒』了吗?

她说,还没感觉到。她的痒全被与父母的斗争给分散了。都第七年了,她的父母还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原因就是其男友长得不好看。

可是都七年了,再好看的帅哥也该隆起肚腩,泛起皱纹了吧。

我说,你们倒是很像『王小波夫妇』,两个都是博士,一起游历世界,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自由风景,内在世界越来越平静、平淡。

她说,她可不希望男友如同王小波般英年早逝。她只愿平常人生而已。

她问我,何思齐的婚礼我会不会有点情绪复杂。我们都看着何思齐的感情跌跌撞撞,当然也知道她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她的父母更加如此。作为一个在当地煊赫的家庭来说,这个『姑爷』可没有那么理想。可是『姑爷』今年居然到了斯坦福的offer,因此才拿到婚礼的通行证。我们都对那个『微微隆起的肚子』绝口不提。

当然,我的情绪是非常复杂的,不仅仅源于我曾经是何思齐父母非常满意的『姑爷』人选,他们经常跑到学校来请我吃饭,邀请我去她家里过夜,还带我去草原练习骑马,去温泉一起休闲——还因为,蜜友知道,何思齐对我的信任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她说,『你们对彼此的信任与耐心,已经超越了所有的友情,你甚至比我还了解她』。

落日余晖下,我不置可否,无言以对。

我们也聊起了李思齐。蜜友对李思齐印象深刻,因为何思齐跟他分手之后,他总是去找蜜友倾诉;也因为李思齐后来的女朋友跟她是同班同学。李思齐说,某次在人群中看到女友的时候,好像世界都静止了一般。于是两个人在一起,只羡鸳鸯不羡仙。

临毕业的时候两个人分手了,原因是李思齐的单亲的母亲不同意。而蜜友说,『任何借口都只能是借口,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我是一个女生,父母不同意,仍旧坚持这么多年,他可是一个男生。』

她还说,她想去问问李思齐,为什么一个曾经因为怀抱爱情然后被爱情伤害的人,会忍心伤害另一个人对于爱情的信仰呢?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婚礼开始的时候,何思齐的父亲挽着何思齐的手,穿过一条并不短的路,来到走向台前。在那里,他将女儿的手交给另一个男人。婚礼司仪说,这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一天,因为她将从自己正面临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前面的人是新郎的朋友。他囔囔到,『这条路没必要设计得那么长。』

我说,还是长点好,你都不知道何思齐的父亲有多么爱她。

新郎的朋友继续接话,『哪有父亲不爱女儿的?』

我说,more than you can imagine.

何思齐的父亲对她的爱,确实是我见过的一个父亲能给女儿的最好的爱。也许天下的父亲都无比的热爱自己的儿女,但是眼前的这一个,却做到更多的『好父亲』应该做到的部分。

台下的父亲看着台上的何思齐,一直擦眼泪;旁边的母亲却一直撅着嘴,不哭也不笑。

我看着台上的那个有点微胖的女人,她仍旧气质出众,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马马虎虎又心思缜密,我看着她从19岁到27岁,她也看着我从19岁到27岁。当她宣誓她的幸福的时候,台下每个人都在细数自己的喜怒哀乐。

婚宴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就拉着行李箱悄悄溜走了。我知道我的人生只能是这样一个人,奔前程。那些所谓的浮华与虚妄,我只能是放在身后,头也不回。我去了当地有名的景点,和出租车司机聊城市的布局,然后晚上来到朋友指点的当地便宜的美食,然后接到她的电话。

她责备我不辞而别,问为什么不愿意在豪华的度假村与那些牛逼哄哄的斯坦福学生们共度酒局,她说『会对你有帮助的』。当然这么多年了,她也懂我,我想做的事情自有我的原因,拉也拉不住。

挂了电话我在短信里面写『当你受委屈的时候,除了你的父亲和丈夫,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男人你可以找,那就是我。』但是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未来的人生,让未来告诉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