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段时间抽风要隐藏豆瓣日记,因为豆瓣没有批量的功能,因此隐藏要一篇一篇来。我不断地重复打开日记,拉倒文章末尾,然后点击修改-隐藏。在每次的豆瓣日记下面总还是有些跟帖的,偶然看到一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ID,还有一些是显示『已注销』的字样。从2008年开始在豆瓣写字,一路以来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当然很多人在当时也是异常热情的,而今这些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们去哪里了呢?
也许是放弃回了家乡小县城,也许是已经结婚生子,也许是出国留学,也许忘记了密码因此换了一个ID。那么我的那篇当时让他那么感同身受,甚至『感动得流泪』的文章,他是否还会记得?
当然除了消失的ID,还有消失的内容。
昨晚几个豆瓣的朋友约饭局,我跟一个朋友说,如果让我评『豆瓣十佳文章』,你的那篇一定入选。他却有点惶惑,『哪篇?』
今天他把包括这篇的一系列文章公开了了。那些很多被标为『喜欢』的文章,再点进去的时候,往往会发现已经没有了权限。今天再读到这篇文章,我可能才渐渐明白我喜欢这篇文章的原因。当时喜欢只是一时的好感,并没有深入思考。很多时候的所谓『喜欢』是与那时那刻的心情相关的,或者一窝蜂的随了大流。等很久之后冷静下来重新看过,才能明白这颗种子在你身上发了什么芽。然而我没有问那个朋友,当他知道他写无意之中写的文章可以温暖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甚至给那个人力量度过那个难熬的夜的时候,他是如何的心情?
二
06年到10年,我一直在天涯追一个叫做『形而上的忧伤』的博客,看着博主从上海到南京再到北京,看着他的1号2号3号故事男主角,看着他出柜再到与父母和解,从24岁到28岁,我也一直在幻想着自己的人生变化——当时他提供了一个我可以去幻想和参考的范例——完美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有点任性同时沉静努力,挣扎纠结孝顺无可奈何。后来我有了BF,这个范例我也就没有再追。损失一两个粉丝的他,会不会有点不高兴呢?
2010年2月,博主在博客写下最后一篇博文《别了,这世上另一个我》,文中的第一段他如此写道:『前天对爸爸妈妈说,“形而上的忧伤”寿终正寝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他的任务就是记述留给自己青年时代的爱情幻想,尽管很难讲它究竟是不是日记或者小说,故事完了他也该滚蛋了。』那个『彬彬有礼』带着他多年的挣扎与人生信仰,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文章的最后,他交代『五年多的时光,这只是我讲的一个故事,谢谢所有的聆听者。所谓“黄粱一梦20年,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我2月中旬订婚,再见,这个世界另一个我。』
他用这样的仪式来书写他的另一个人生阶段的开始。我想他的决绝背后一定有很多我们所无法清晰去经历的体验,以及深刻的无可逆转非做不可的原因。在那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从豆瓣消失了,从天涯博客消失了,从饭否消失了。
我想如果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是爸爸了吧,也许事业有成已经做了处长,还是经常全国的跑用双脚丈量世界用双眼记录人生,『佐丹奴』的牛仔裤已经不在选择之列,也不再用跟不喜欢的小情侣合租一套房子。
三
北京有很多同性恋的圈子,各式各样的主题,有运动类,如『羽毛球』、『游泳』等,有文艺类,如『电影』、『读书』,我的室友有一段时间热衷于一个叫做『吃货』的QQ群,每天上班、下班时间大家都在QQ群里面打得火热。这个群的规则是,每周五要组织群员到处吃有特色的餐馆。
在室友的带动下,去年我也经常参加这个群的活动。每到周五,群员纷纷冒泡献计献策,然后在北京交通最紧张的周五晚上,随着这个城市的人潮涌向约好的餐馆。饭局中,有很多新鲜的面孔,有人热衷于『吃』,有人热衷于『看』,有的人不吃也不看,就坐在那里发呆。饭局上大家通常用的都还是QQ名字,也许很多人每周都在一起聚餐却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在一周强大压力之下,终于在周末的这个晚上找到一个可以『做自己』的机会。饭局完毕,当组织者宣布over之后,各自又默默的回到自己的那个小窝,大家一起相互依偎着度过周五晚上那几个小时的欢乐时光,饭局结束,一切又重新回归真实。该单身的还单身,该约炮的还约炮,该自卑的还自卑,该惶恐的还惶恐……所有的问题仍旧在那里,无法解决的终究无法解决,当然每个人都知道,不去解决永远都无法解决。
我还认识人把每天都安排满了各种『局』,密密麻麻,周末的时候一天的时候还在追赶,上午在中关村,下午在奥体,晚上在天通苑。各种局不仅填满了我们无处安放的时间,还增加自己曝光的机会,总会有跟自己一样寂寞的人,总会有机会遇到所谓『爱情』。
某一天临近六点,QQ上有人跳出来跟我说『不想下班』。不想上班,也不想下班。上班了要面对领导面对讨厌的同事,下班了还是孤苦无依无所适从。对于未来也如同此刻的状态,不想上班也不想下班。
还有很多QQ从来没有亮过,他永远在隐身;很多QQ永远亮着,好像他不需要睡眠;还有些QQ的签名再也没有更新过,你发出的讯息再也没有回复过,那些以『飞禽走兽』所命名的名字对应的那张鲜活的脸,你再也没见过;当然,你也很少会记起。
四
去年寒冬时节,我的腿受伤了。早上醒来一阵一阵钻心的疼,一向不愿意缺堂的我给老板发了短信,决定去隔壁的北医三院看看。翻遍脑袋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可以陪我去医院的人。最终还是给北航某好友打了电话,他一直对我很好,纵容有加,得知我要去医院,便立马答应了。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在不得不找个人陪着去医院的时候,你终于思前想后拨通的那个电话,一定是内心让你觉得最舒展最无压力最有安全感的人。那时候你身上所有的光环所有的强势都消失于无形,而你不得不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展示出来。
从本科开始,北医三院就充满着我受伤的脆弱不堪的记忆。然而骨科是北医三院最难挂号的。走出挂不到号的医院大楼,我抬头望天,天气愈发寒冷。猛然想到自己高中的好友在某医院。然后给他打电话,前往。
这个好友是我高中时期的挚友,也是我精神世界的启蒙者。我们一起经历了青春期里面最煽情最狂躁的那部分。我记得他高二那年生病住院,某日他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又不能陪房,我带着为他认真记的笔记晚上赶到医院陪房。对于高二的孩子来说,也许所谓生死的问题都太宏大,而他的病在我们幼小的心里面已经是天大的事情。半夜在洒满月光的病房,我爬到他的病床无力的蜷缩着身体,反而是他抚摸着我的头,我们一言不发,任泪水流淌,就好像要诀别一样。后来他身体康复,终于回到班上,成绩却一落千丈。
高考后他去了天津读书,再后来来到北京读研究生,我们又像从前那样一起泡酒吧听摇滚瞎扯淡写很长的短信。他那时候处于深深的自卑之中,终于有一天我们约在酒吧见面的时候,他带了一个女孩一起来。那个女孩的眼里深深戒备。在那之后,我和他没有一起看过一场演出,没有喝过一次酒。他的世界被那个女孩满满的占据了。我,很识趣的走的很远。
去年他结婚,在北京买房,靠父亲的关系来到这家医院。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拿着我的挂号单,正好是他的科室。他很客气的把我安排在等待的队列,问我需不需要他陪。我礼貌的说不用了。然后他就客气的消失了。
我并没有多逗留,医生叮嘱我要去开什么药我也没有管,迅速离开。中午接到他的电话,问要不要一起吃饭,那时候我已经打上车,说不用了。心里却难受得很。我心中的他还是那个听许巍听谢天笑会流泪的少年,可是这几年在他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崇拜的少年了。他是某个女人的丈夫,某个医院的大夫,某个房子的合法拥有者,辗转于变装party的所谓成功人士。他的人生阶段已经往前迈了两大步,而我还在原地踏步。他一定觉得我非常不务正业。
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要是告诉他『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他应该会怪我,这么多年居然对他保守秘密,他一定会心疼我一路奔波辛苦。他现在已经秃顶很严重了,而我还清晰记得高中军训我们因为身高相仿站在一起,从那之后一路从家乡走到北京终于获得了在北京继续生活的身份,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友情会停在那时候永远不变。然而当我走出医院的时候,却觉得所谓的『坦白』也并没有什么必要了。因为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我无法走入他的『圈子』。
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不论是在老家还是北京。偶然有天我接到他的短信,说另一个好友的母亲癌症复发去世了。我记得当时我正在西单做项目,人潮汹涌吵吵嚷嚷,天空忽然间云层翻滚暗淡无光,我看着短信像是傻了一样,在原地站了很久。
五
我有一个好朋友,比我大两岁。我们2009年认识,两三年过去了,他还是单身。这几年之中,他也没有尝试开始感情,一直自得其乐。每天能看到他在微博上清晨与世界问好,夜里与世界说晚安。我的那些人生焦虑,好像都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
身边认识的靠谱的朋友越来越多,同时单身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渴望爱情,越来越多的人摒弃爱情。
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没有对于爱情的执念,享受单身生活的美好。然而其实我误会他了。他说起大学时期的爱情仍旧念念不忘,他说他刚开始上班的时候被派往陌生的城市出差,听到陈晓东的《比我幸福》还是会忍不住默默的坐在床上流眼泪。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吃的很爽还有一点微醉,他一定不会那么感性,因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吃货。
前一段时间因为我要去给好友当伴郎,恰好他前几周刚刚去过相同的城市,因此我向他询问关于那个城市的细节,还跟他借皮鞋穿。我们谈起这些年交过的朋友们,闺蜜们,基友们,午夜时分的微醉总是会让我们感慨万千。
好朋友总是会很多,在某一个阶段他们可能会是我们生活的绝大部分内容,那是我们青春的所在。然而随着大部分的男同学们、女同学们、闺蜜们开始纷纷进入结婚生子的阶段,他们的注意力开始转移,然而我们也就站在了截然不同的世界——曾经我们面对同样的生活内容因此我们形影不离,我们一起面对高考,一起熬夜复习一起旷课打游戏,而今,连理解都成了困难。这样的人生,要如何过下去呢?
有人问,同性恋的生活内容能不能不要都是同性恋?当然不是,我们有工作有事业也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光环,然而,周遭的朋友们,却越来越多是同性恋。那些曾经是生活的全部内容们,包括你的父母,你甚至想要尽量跟他们离远一点。
我问他,你经常在微博at的那个人是谁?
他稍微顿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镜,然后用极其柔和平淡的语气说,『那个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眼前的这个马上要进入而立之年的好朋友,优秀的教育背景,收入颇丰的工作,保养得看不出年龄的外表,他跟我说起『朋友』的时候,感慨程度甚至要甚于『爱情』。他说,年纪越来大他越来越重视朋友,所谓『情人不如朋友』不再是一个自我欺骗加自我勉励的口号,而是如此真实的诚实的表达。『好友在国外,所以要多联系他』。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参与对方的人生,在失恋的时候陪他喝酒疗伤,在低潮的时候打越洋电话相互鼓励。甚至,好友还问他,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俩之间是不是也有暧昧的情愫?然后两个人大笑,不管当时有没有,现在都庆幸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彼此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的,不是当时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而是这个跟你每天默默插科打诨的人。
一个人可能很难有很好的『爱情』,但是不管多么糟糕的人,都会有几个好朋友。
他一直还记得他去机场送好友出国的时候的情景。『最开始他哭,我只抱抱他,我必须忍住不哭;等他入关了,我一转身,眼前全是刚开始认识的时候的画面,然后一直哭一直哭』。那些画面带着些许的顽皮意味,最初见面时两个人的样子,半夜跑到对方学校喝酒的样子,还有失恋了抱头痛哭的样子。他说最开始见到好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照顾他,那时候他才入圈子,眼神里面透露着清澈;而这么多年做好朋友也说不上来是谁在照顾谁,『他真的成长了好多』。我一直没有接话,我想那样的流泪也许比失恋了还要难过。
等他稍微平静下来,想要发一条短信,却词穷到语言干涸。最终他只在手机上按出『亲爱的,一路平安,好好保重!友谊长存。』他再也想不到别的词语了,然后发出去。在我跟他确认短信内容的时候,他很自信的说,『一字不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现在想起来那天的场景以及短信的内容还是会觉得有点过分煽情,然而短信的内容他却无比笃定。
后记:
这篇文章从落笔到写完用了整整一周。其中『一』、『二』是最先写完的,『四』随后,『三』与『五』最后。最终顺序做了调整,为了文章的整体感,将所有几篇集合起来作为整体重新发布。
本来想以好友的短信作为题目,但跟他与几个好友出行的几天又补充了不少细节,那个短信已经无法覆盖我所想要表达的全部内容,因此用了现在的题目。
送给所有的『好朋友们』,不管你是男同学们,女同学们,闺蜜们,还是基友。
18 June, 2012-24 June 24,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