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没有成为的人:《乐夏》笔记。

一、Winter is coming

黄舒骏在《改变1995》里唱:

我没成为你以为的那个人真的很抱歉

我想我上辈子是国父下辈子是王储

这辈子最好安份一点

天才就怕不够天才

坏又不够坏

天天都想离开

却不知到那里才能换骨脱胎

经常听这首歌的时候大学后几年。预感自己也会重复这样的歌词描写的宿命,但当有人来告诉我人生怎么才能过好的时候,自己还是像盘尼西林的小乐那样把说教给怼回去。虽然又丧又懒又没有才华,但不知道背景音却总是会觉得「自己能过出漂亮的人生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

但像是静止了很久。中午醒来,无所事事的度过一天。如果没有提醒我并不愿意意识到今年自己几岁了。如果不是身体提醒我不再能「造」,我想我会一直假装自己还年轻。但,中年突然就来了,像这个冬天这样突兀的、硬生生的强行来了。

谁没年轻过呢?谁也都会老。但中年之后会忘记年少时候的岁月。相信我。毕业后的每一天都让你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活下来。渐渐你会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

从夏天起两个最好的朋友就一直安利我《乐队的夏天》,但是我还是一直不想看。一来,我总觉得这些用来标榜自己「地下」、「独立」的东西,突然就到了光线靓丽的台面上,有点不合时宜?我还需要为已经「消失」的李 z 来哀悼一阵子。二来,我知道我不敢看。我不敢看。

上周去好朋友家做客,吃完晚饭,她非常积极的开始播《乐队的夏天》。前三期一共四五个小时,我们一直从晚上八九点,看到凌晨两点多三点我才回家。我才明白,「近乡情更怯」。我是不敢看,我不敢复习曾经的自己。两个人又哭又笑。中年已至的我们,在看什么呢?

二、半途而废的人

大学二年级的生日,好朋友送我一把吉他,红色的。我感激涕零,写长长的博客来记录。后来我就去忙考研的事情去了,吉他零落待在寝室的墙角,室友借来玩,学会了弹吉他。毕业后人生辗转,我遗失了那把吉他。连同那个送我吉他的女生,她经过了种种渠道加了我微信,然而我却总也不知道如何跟她打开话题。我也遗失了她。

读研究生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学法语。然后到处做功课开始收集资料。突然谈了个「不怎么成功的恋爱」,法语是什么,我早就忘记了。

半路横生的「人生际遇」在引导着我,也在塑造着我;在其间经历着总得懂得放弃,仿佛一切都因此而被「合理化」了。一次次的不得不,一次次的随波逐流,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生命状态。

以前喜欢听音乐。买喜欢歌手的专辑,一首一首的 repeat。我曾觉得那些磁带、CD 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但那些爱过的磁带和 CD,我已经想不起存在何处了。

我以前对这件事情的托词是,我找到了更加意义丰富的媒介。但其实呢?其实呢?号称在某个阶段听摇滚、民谣的我,只是知道有新裤子、刺猬,但我从来都没有静下来心来听一整张专辑。曾几何时,买到一整新专辑,小心翼翼的打开塑封,放进 CD 机,可以看着歌页听一整天的音乐。后来呢?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曾经意义来源最重大的「音乐」,给抛弃了。

那个辗转于北展、糖果、D22 和 13Club 的我,死到哪个次元去了?

我为自己傲慢与自以为是感到羞愧。

2004 年我省吃俭用去工体听了王菲菲比寻常,2009 年冬天去北展听了范晓萱一起来一起。我还记得 2004 年 8 月底的冬天,和一起去的同学从工体走出来 一直走到东直门才打到车,那个夏天怎么那么热;2009 年的冬天,从北展出来,看到豆瓣上的熟悉的脸孔,却不敢去打招呼,那个冬天怎么那么冷那么冷……后来不再需要省吃俭用才能看演出了,心也就没那么虔诚,去糖果看过李 z 、苏阳,高中学弟请我看了张惠妹 2012 Ameizing 等等,但再也不会如 2004 的夏天和 2009 的冬天那样,拥有那样极致、纯粹的快乐感受。

我的世界变大了吗?我想是的。但我成了每个「从前世界」的逃兵,成为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人到中年了,才会孑然一身,且一事无成。

三、随波逐流的人

参加《乐夏》的乐队我不全认识。有一些知道,但没怎么听过他们的作品。

那我看《乐夏》的时候在哭什么呢?你看到比我年纪还大的《痛仰》和《面孔》的时候,你觉得,哇,原来五十岁也可以玩摇滚,可是你自己,你自己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死去了。

几乎同龄的新裤子和刺猬是真正的泪点。发福的子健和毒舌的彭磊,需要去「大楼的角落」工作来养家来养活摇滚乐的他们,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他们的梦想。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活的自由而纯粹。

可是你却一直在人生际遇中徘徊,在随波逐流。

玩乐队的人和一般人不一样。节目里夸张的说他们可能会现场打起来。但倒回他们的少年时代,每一个可能都是他们生长世界里的「怪人」、「坏孩子」,是小城里不合时宜的「王彩玲」,但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在建造「坏孩子的天空」。这些没被社会成功「社会化」、「规训」的人,愤怒、狂躁,用他们的方式在歌唱。从媒介呈现来看,他们往往是长发、刺青、皮衣,特别酷,也特别有能量。半地下的存在方式让他们还有点神秘。所以让这些人聚在一起,会碰撞出特别真诚、真实的「真人秀」状态。他们吐槽,他们不可一世,他们直接评价某某没才华,但当某个有才华的人站到台上,他们又连连称赞,不吝惜溢美之词;感动之时,一个个大老爷们又哭的像个孩子,扭过头去或者戴上眼镜,默默流泪。和你常看的《歌手》不一样,那样歌舞升平、彼此塑料的节目真的看腻了。

因为真实且真诚,我会特别愿意看。而那些愤怒的或悲伤的摇滚乐,每一句又那么的扎心。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么真诚的歌了。

当初愤怒的少年没有去红磡。当初在红磡的人后来散落人间。有人自杀,有人发福在地铁跟人吵架,有人隐居在城市和天涯。这些被「封神」的人没有找到他们和世界相处的合理方式,听着他们音乐长大、受他们音乐感召的少年们,在服装学院地下防空洞排练的新裤子们,在北航主楼初次见面热恋又灼伤彼此的刺猬们,去语言学院推销自己专辑的反光镜们……他们曾经也是「社会主义新一代」,他们也曾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他们如今已经皱纹布满,鬓发斑白。

当程序员的子健们,当了单身妈妈的石璐们,得了最佳导演奖的彭磊们,一直没有放弃他们少年时期的热爱。可是曾经听他们音乐、在 live house 里尖叫的我们,已经很久不听他们了。

时间是一面镜子,站在镜子的这头看新裤子们、刺猬们,看到发福、白发、皱纹,也才会真挚的看到青春、热爱以及不变的初心。

四、一直走,不要停

不太懂音乐的马东问乐手们,一直保持某一种乐队风格好,还是一直不断刷新音乐风格好。

这个问题让我们想起很多人。例如我喜欢的女演员凯特·温斯莱特。年轻时倾国倾城,是 TITANIC 和李安版《理智与情感》里不谙世事的美貌少女。但是一个人的容颜不会永远停留在少女时代,一个人的故事更加不会。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她在尝试新的角色类型,那也是她对于自己人生阶段的回应与表达,才会有之后她凭《朗读者》和《革命之路》拿下了金球奖和奥斯卡两座大奖。去年看到她在伍迪·艾伦的《摩天轮》里又贡献出了影后级别的表演。她如果一直停在少女阶段,我们就不会看到《朗读者》和《革命之路》。我们都可以看到,在这两部电影中,她已经不再那么美艳。事实上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不断的持续的文本书写,我们才真正认识了肥温。她的人生文本通过她不同时期的角色及她对角色的塑造,她自己的人生文本因此丰富而厚重。如果缺了后来的电影,她也不过是有一部代表作的女演员罢了,她不会是「肥温」。

还有李安。作为目前成就最高的华人导演,他已经有了《卧虎藏龙》、《断背山》、《色·戒》这样拿了世界各大电影节奖项,近年来的两部电影不再受到热捧。但我想对他来说,在这个地位和阶段,还在勤奋的拍片子、学习新技术,而不是开始享受自己的行业资源,开始做大佬,而是仍旧想要做一个「做事的人」,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也是让人钦佩的。更何况,我们把这些电影历时性的联结起来阅读,才能更好的阅读到「李安」导演。在电影本文之外,他经由这些电影的文本,书写了自己的个人人生文本,何其精彩。

乐队们也是这样。有些人有了一定的行业地位之后,就不再进步了。但新裤子和刺猬不是。他们还在表达他们自己的人生观察,有的戏谑、有的嘲讽、有的忧伤——这些文本和他们年少时期的文本串联阅读,我们才能真的读懂彭磊和赵子健。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只敢活在年少时期写就的精彩青春里,不敢继续去书写之后的自己的人生意义。

刺猬的《火车驶向云外,安魂于九霄》能把现在的我听哭。音乐有了灵魂,唱的好不好就不重要了。当然更让人落泪的是新裤子的《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泪点是那句重复了四遍的「没有我的空间」和「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对,那就是我。所以我难过,我流泪。

五、成为你自己

跟好朋友聊「长大后」的大张伟、朴树。我说朴树后来的歌没什么意思。和他早年间横空出世的《我去 2000 年》以及《生如夏花》相比,意义显得单薄并且空洞。我想人到中年之后,日子过得还不错,对人生的回答只能是归于「平凡之路」。我想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条条大河最终归入江海,《约翰·克里斯多夫》也是这样说的,小溪汇入河流再并入江海,曾经活泼的湍急变得浩浩荡荡的平静——可是我们都知道,在平静之下却又潜藏着可吞并城市的巨大能量。

少年时候读这样的文本,更关注表面的那个「平静」。如今我被自己判了几年中年的刑,尝试用「平静」的表面方式去过人生,才发现原来难的不是表面的平静,而是如何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将那么繁杂的汹涌克制在风平浪静之下。那些曾经的动荡不安的青春啊,并不曾真的远去,它们不过是沉于人生的表象之下了。

从看《乐夏》最初几天被撩拨起的难以自持的忧郁,到开始写这些字,到写到这个这个部分,我想要找个角度来结束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好几天,我都在想,这篇要怎么写完?

「没有成为的人」这件事,究竟要怎么去面对?

大学时期追的博客、网络红人等,都消失了。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绚烂过往。但似乎每个人都沉入了巨大的人生海海之间。

其实少年时想要成为的人是什么样的呢?也没有明确的定义。但现在的自己会知道,自己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想要成为的人永远都是「别人」。显然这样的方式更加「省力气」。你不用去探索,不用去付出,甚至不用去承担所有没有成为被人羡慕的人之前的那么寂寞和失败。当你成为别人眼中的「别人」的时候,又有人生的巨大的虚无在等着你去翻越,你永远都不能停下来。

成为「自己」才是最难的。因为没有任何文化清晰的定义了每一个「自己」,这需要你自己去定义。在不断的新发生的人生际遇中去做抉择,还要在别人看不见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还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承受孤独,在无人之境仍旧保持工作的状态,需要你不断地去探索自己人生的边界,去破除它,又去重新定义它。

所以没有成为「以为的那个人」没什么不好,我们真正难以面对的是,在当下没有尽力去做应该去做的事情。因此而造成的与「自己」的失之交臂,那些遗憾,才是漫漫长夜里无法面对的那部分「自己」。

当你倾尽所有的付出之后,即使失败了,遇见的那个自己,你也仍旧会甘之如饴。

如懿传:花开花落终有时。

《如懿传》的播出经过一波三折的电视剧最终在网络平台上线,如果未来有人写中国电视史应该要记录其中吧。种种原因使得这部投资较大、制作精良的电视剧无法上星,而通过网络渠道播出。恢弘的制作,精湛的表演,糟糕的剧本,与历史不符的剧情……因为正好接档了也是网络平台播出的《延禧攻略》,加上国人对于乾隆时期的人物较为熟悉,导致这部剧的讨论度颇高。我看豆瓣上,黑粉比较多,似乎有人稍微说点赞许之言,就会有人马上问是否是五毛之类,无语凝噎。今天醒来看了两遍最后一集,想说点自己的看法,权当记录。

一、为什么我能看得下去这部剧?

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那就要说说自己的变化。我曾问认识的电影达人果老师,他说已经弃剧了。我在想,那么我为什么能看得下去,而且竟然还非常心水?那么尖刻的我,怎么了?

我记得我导师曾经跟我说,他说我呀,太敏锐,总是太容易看到人与事的缺点。于是我觉得这是第一个大的变化,就是我自己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知道人生之难,知道自己的局限与不足,于是在看人待事上,就变得宽容了。若说从前主要是在挑毛病、不满意之间,现在则主要是看优点,发现能达到的美好之于何处。我想这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曾经喜欢看的美学是极度唯美或残忍的,例如岩井俊二的《情书》和《莉莉周》,当然现在对于这样的电影也是喜欢的,但喜欢的层面却不仅仅停留于此——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能看明白的也多了。于是看《海边的曼彻斯特》也会多看几遍,没啥惊心动魄的环节,都是失败者——那一幕男女主街头相遇,甚至都不需要完整的对白,自己已经是伤感和悲怆至极,内心里,这才是更多的人生真相,看似平常的人生里面,云淡风轻般的,写下的却是直白的破碎人生。

看多了跌宕起伏、浪漫唯美,会更喜欢平淡的表达。

所以电视剧版本的《如懿传》里所表达的人时人世,与当前阶段我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理解较为接近,这是第二个原因。因而即使确实剧情拖沓、有很多逻辑 bug,我也还是一直追,甚至为了第一时间看到,早起和晚睡。

二、「作品」

我一直在想什么叫做「作品」。我想速食时代,那些看着让人爽,爽完就没了回声的,不论其体裁,都称不上作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真人秀、综艺之类,很难称得上「作品」,更遑论一个人的「代表作」。那么「作品」是什么呢?是那些能让人反复咀嚼的文本,甚至,当你遇到了某时某事,发现某个「作品」中诠释、解释、表达了那样的你的心情,你回头再看,再看,心中的结打开,迂在胸中的疙瘩终于释然。我有很多这样的喜欢的「作品」们,它们有音乐,有书籍,也有电影和电视剧。

这个意义上而言,对我来说,《延禧攻略》称不上「作品」,它确实好看,看的人很爽,但知道剧情之后我不会想要再看一遍。但《如懿传》是作品,很可能某些场景会不断在我的脑中闪现,甚至帮我解释了我的一部分经历、心情,表达了一部分我自己。

我会反复观看的几场戏,一个是周迅坐在门口,无奈的手托腮红,望着夕阳的眼神——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这场「斗争」,你都是必须要参与的了,你无从选择。一个是断发一场,孤独走出的一幕,以及之后一个人失望、落寞的样子,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再有是倒数第二集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周迅平淡的似笑未笑,无言,客气,礼貌,其实是与君的最后一次见面,话别。心都死了,当然会笑,都忘了,可以原谅,没什么不能原谅。不就是人生里面最悲凉况味的封底。

三、你活过,你写过,你爱过

李银河前几天在微博读给王小波的信,到这句「你活过,你写过,你爱过」我还能忍住泪水,但到下一句「万一灵魂存在」时,我就忍不住流泪了。「万一」这个词,在我的语库中,用在这里多少是有点不合时宜的,它强调了写作者对于预设的不相信,内心的预期是基本不可能。或者有可能是,它更接近于李银河的日常口语,和我们在媒体上听到看到的不太相合,那是一种近乎个人的表达,通过这个词,这封信,归于个人化,与旁人无关。

年少时候看《泰坦尼克号》,其实并不觉得伟大,甚至不理解为啥有人会哭,多年后修复版重映,我记得我在中关村的美嘉看,还是不懂为何大家会哭。我这个人,思想的底色常常是灰色的白,有点悲观。我总觉得,死了挺好的,你们就不用面对生的煎熬,以学区房、理想的不可能实现、中年危机、自我失败等来凌迟你们的爱情。

之后小李子和肥温重新聚首在《革命之路》里向我们书写了爱情的破碎——事实上不是爱情的破碎,是人生的一步步、一道道、一丝丝的气若游丝的死去。

很少有华语电视剧向我们展示人生与爱情的关系。按照我现在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如懿传》里书写的「兰因絮果」,少年相知到中年离叛,可能是这部剧之高于其他剧的解释。这不是一部智商足够的「宫斗剧」,是一个人一生的可能镜像。

年轻时因为心里有爱,有信任,即使在冷宫,如懿也要活得像个样子,也能怀抱希望的活下去。最终登上后位,却看到一个本来勤奋刻苦、兢兢业业的帝王的中年时代,他又自负又自卑,更多需要的是「顺服」而不是「相知」。人生到此,她却把自己的人生境况变作了「冷宫」的那个。没有了可以指望活下去的精神,「中宫」还不及冷宫。

四、刚愎自用、薄情寡性、自私虚伪、疑心深重

在「断发」一段里,如懿口中对乾小四下了审判,用四个成语。据我的观察,大多是经历过中年危机的男性,在中年危机之后,尤其是如果他其实本身过的较为顺遂、成功、有地位,就会到这个境地。说到头,只爱自己。

在小说原著里,有更多这样的刻画。主要通过乾小四为何会越来越喜欢炩妃这个角色来谈起的。从前炩妃不懂如何做燕窝、分不清陶瓷的区别,在漫长岁月中,这个女人不仅学会了这些,而从乾小四那里,看到的更多是「作为自己一手栽培的作品」的炩妃,也就是说,年轻的时候乾小四喜欢的是青樱身上的耿直、才华与理解,而中年之后,这个男人更加喜欢自己的作品。更甚者,炩妃非常懂得如何「顺服」和投其所好,满全满足了乾小四「自恋」与「刚愎自用」。他从炩妃那里看到的,全然是自己多么棒多么好,而不是对方。事实上,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

有历史学家分析过我国相关领导人晚年的错误。在此不便做引述。一个人对于自己和权力的迷恋终将让他迷了双眼,刚愎自用,又疑心深重,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害自己。在端传媒发布的文章里,这个汉学家强调,当前境况下最可怕的也是如此,历史是否会重演尚需观看。

五、周迅

喜欢周迅,但却从来没像喜欢王菲那样喜欢。到今天看到《如懿传》,然后我又翻了不少她的访谈来看,越觉得她有味道。

在《李米的猜想》里,她露出自己的雀斑、暗黄的皮肤以及深情的嘶吼,你会觉得,李米就是周迅。她把对爱人的爱写进歌里,放进自己的唱片,那首歌叫做《大奇》。爱就是爱了,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访谈里她提到两部电视剧,一部是《红高粱》一部是《如懿传》。她说,两部作品让她找到了某种恰当的渠道,让她表达了自己人生里的感受。于是在等待《如懿传》的间隙,我又重新看了一遍周迅版的《红高粱》,戴九莲在乱世里对于占鳌的爱。张俊杰去和于占鳌打架然后卧病不起,戴九莲也不见他,对张俊杰他爹说,你要死就赶紧去死,要活就活的像个样子。她对于占鳌说,救命恩人你都不救,你就不是个男人。她去日本人那里看被抢走的女儿,她知道救不出琪官了,就说让娘再看看你,娘记得你的样子了,然后就走了。《如懿传》里,她爱一个人,却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处境出卖任何人。周迅在访谈中说,她不想活在娱乐新闻里,不想让大众消费她的人生故事,但她的表达方式,就是在剧里通过角色,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

那么《如懿传》里,周迅通过如懿表达了一个怎么样的她呢?在爱情里的心如死灰,还是不论世事如何变迁都要坚定的写自己?最近读《沈从文的后半生》,作者张新颖写说,沈从文也与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时代相遇了,但他却没有陷入到时代之中,他用自己的每天与世界抗争的方式,用一个小小的个体可以使出的最大的能量,在书写着自己的人生处境,从而超越了时代洪流中大时代对他的「定义」。弹幕中,很多人骂如懿的智商不在线,事实上怎么会不在线呢?只是她不屑于去斗罢了。最终不管是礼制、位分、姑母的嘱托、儿子的未来,都没有能够成为困住她的方式,当她心里信的时候,她愿意从冷宫书写到翊坤宫,当她心死了的时候,她也拒绝历史、权力对她的书写。她拒绝册宝,剪掉合影上的「自己」,断发与年少时的弘历(红荔)与青樱告别。她何曾不知道将来会带来怎么样的下场?她更在意如何书写自己罢了。她轻轻的栽培那株已经死去的绿梅,一个人坐在自己一个人的岁月里罢了。

《如懿传》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是一个超越了东方女性书写历史方式的故事,她用自己的方式书写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与时代无关,与情爱无关,与荣辱无关。

「观影」孩子王的失败与哀愁。

最近连续看了一些WG电影,包括《芙蓉镇》、《活着》、《蓝风筝》、《天路》以及《孩子王》。其中蓝和孩子王曾经看过,我在豆瓣标记着于2013年观于电影资料馆。人生中有一段时间是傍晚饿着肚子奔向电影资料馆,像是赴约那样的庄重,电影毕后坐47路回学校。(貌似现在47路已经被整合到其他线路了。)

对于《孩子王》和《蓝风筝》,我当时的标注非常云淡风轻,到什么程度呢?像是在看一部唐朝的电影——那是与我无关的人生啊,那是久远的历史啊,我只简单的说「还好我不用经历那样的人生」。真是太年轻不懂事,谁知道在那之后的几年之后,有一天我在异国他乡看这些电影,竟然有如此深入的代入感。谁说那是唐朝的事情来着?

看这些电影让我有挺多感触的。一来是让我理解了父母的价值观,还有爷爷那辈人在面对社会冲突时写在脸上的「害怕」。经历过日据、内战和建国之后的种种历程,他早已被看到的现实所吓得失了声。而那些不得不绝望的抗争着的,是《芙蓉镇》里的胡玉音和秦书田,即使是自称「罪人」也仍旧不给活路的时势里,所谓的集体并没有站在你的身后,而是处处与你为敌,让你活不下去。在得知胡玉音怀孕的那个当下,秦书田连大喊一声的权利都没有,他只能将手中的扫帚朝天上扔去,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他的兴奋——身而为人,竟然被压抑至此仍旧充满着活下去的希望,让人悲戚、动容。

第二是让我理解了上一代人(八十年代大学生)的「不相信」。我一直好奇在诗歌和海德格尔的时代成长的一代大学生,亲历且亲身参与了很多「大事件」,为何在其中年之后所体现出的对人和事的感情事实上的很淡漠的。一个师兄曾跟我说,他说那一代人不像八零后,在以经济建设为主要基调的大背景下成长,同辈之间的关系是简单和充满信任的,而他们那一代人,充满着怀疑,或者更粗暴的说,是「不信」。他们只相信自己。从这些电影看来,大约可以理解他们为何不相信。他们不像亲身经历了知青的一代,人生经历里仍旧写满了与土地、农民之间密不可分的情缘,他们虽然也有更加深刻的反省,给出的回答总是「不能原谅」,但他们仍旧有着保有初心的理想,那是他们在绝境中能够活下来自己给自己寻到的精神力量。而之后的那一代,他们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们亲身参与了种种宏大叙事,也亲眼目睹了宏大叙事的崩塌,因而他们今天得以在时势发展与个人奋斗中走到今天的成就,是不会相信别人的。

《孩子王》里谢园扮演的老师是知青,听口音就知道是北京人,当他有机会成为老师的时候,他一直在自我检讨是否有能力来教学生,而当他发现那些坐在讲台下的充满热望的一双双眼睛却几乎不识字的时候,他内心是震撼的。这样的震撼是大过于学校能提供给他的生活条件的简陋的,他本来已经扔掉的锄头仍旧需要再拾起来;甚至在漏风的校舍里,椅子和桌子相继坍塌的时候他和伙伴都是用大笑来填满失望的,因为他心里还抱有对那份职业最基本的坚持和尊重。然而当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角色究竟是知识的传递者老师,还是运动思想的传递者,那个晚上他望着残缺的镜子,朝上面吐了一口吐沫。那时候他意识到他的职业身份和他作为知青的身份是一样的,是作为一个系统运作的环节,其中充满着欺骗。于是他放弃了课本,转而用更具启发式的教学方法,甚至和学生以朋友的方式来相处,结局当然是很明了,到处都是会打小报告的人,于是马上会有人来找你谈话。在白雾皑皑的山的深处,他为他们写的歌曲用不同声部响起的时候,也是他要和学生告别的时候。他作为一个读书不多的人,还有胖妞,因为怀抱着理想和情怀,会有同情和爱,仍旧对大山里的孩子们抱有最深刻的悲悯,哪怕命运已经将他们带向大山深处,他没有在顾影自怜吧,当然也有,但更多的是对那些他们认识的普通人的同情。

那些回程的怪石嶙峋与迷雾,却是他的心了。不知道还要在雾中走多久,不知道何处才会有阳光照出清晰的人生路来。

那本字典,是黑暗的人生里,义正言辞的光亮。

正好昨天是教师节,今天重新看这部,颇切合我的心境。或者说一定程度上表达了我这几年当老师以来的心情。我想我并不是个好老师,我仍旧记得我第一次给班上开班会时,学生们畏惧的表情。他们看我,应该会以为我就是《孩子王》里隔壁班的老师吧。

因为身在定义模糊的「集体」中,个人的境遇是很难捉摸的。不管是信或者不信,每个人都处于时代的洪流中无法抽身而出。那些亲历的人已经给出了他们的反思,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还如同前几年的我般,以为那是唐朝的事情呢。

第五代导演真的很棒了。大抵因为他们多是亲历者。你看那时候的谢园们姜文们李小璐们,一个个眼神中充满着表达的欲望,那么真诚,就像那时候的陈凯歌、张艺谋一样,想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看看。那么真诚,那么的让人心疼。可是,现在呢?

哦对了,顾长卫的摄影,那时候就已经这么有意境了。那几个暮霭中的大段长镜头,完全看不清人的表情,甚至看不清肢体动作,只有远处的山和云、天际线以及长长的人的哀愁罢了。

暗黑的世界,再见。

可以说是不眠不休的把 House of Cards 补完。如果用几个词来形容看剧的感受,应该是兴奋加难受。兴奋是因为剧本写的太好了,至少第一遍看基本上想不到什么逻辑破绽,语言也非常精炼,同时因为自己身处美国,看这部剧让自己有更多的代入感;难过也是真实的,太暗黑了,看的人非常崩溃。因为事实上你会知道,这并不是编剧的臆想,这多么接近现实。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政治剧的呢,应该是从《甄嬛传》开始。在那之前,似乎解释自己和世界的框架都好使文艺青年的文本框架,更多是爱情向,所以才会看好几次 Looking。甄嬛传可以说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个 turning point,在那之后,我才得以理解我人生中近距离发生过的许多事。话说回来,似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整个人的价值观崩塌的。在那之前我是一个多么信仰勤奋的人啊,惜时如金,相信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在那之后,似乎失去了初心,虽然不得已、还带着些许兴奋往前走了,但并不好受。那应该是我博二或者博三时发生的事情。如果我本科就懂这些就好了。

纸牌屋更直观一点。让我更加了解二刘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简直太像了。如同单面镜一样,让我隔着岁月,看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但这样也很糟糕,例如不知如何用新的模式和他们相处。当然最精彩的部分是,夫妻互斗。在权力的游戏中,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所有人都要提防。往往越亲近的人,杀伤力越大。

更可怕的是「主角光环」。明明下木夫妇都是坏极了的人,但却忍不住盼着他们能在每一步逢凶化吉。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也成了拥有杀伤力的暗黑参与者,很恐怖了。

暗黑的世界观终于可以不再挂满我的天空,事实上此刻正是阳光明亮的时间,夕照时分,阳光却一点都不轻柔,反而很刺眼。

「异类」贯通性。

前天晚上没睡着,刷 B 站时偶然刷到《新白娘子传奇》的三个主演聚首浙江卫视。很感触。主持人问三个演员,拍戏的时候各自印象深刻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段是否有编排过,想起来很感人。

叶童说,她记得最深刻的是和白娘子成亲。她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要想象自己身为男儿身的责任与担当,很显然,成亲是最具仪式的。

赵雅芝说,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产后被法海关押雷峰塔。那场戏让人是生离死别的戏,挚爱在眼前却不可触摸的戏,却也是人世间最寻常的场景。

陈美琪说,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二十年后去祭塔,一个人对着雷峰塔独白。虽然是一个人对着空塔在拍,事实上没人对戏,但那种独白式的抒情却可能也代表了人生的某一部分真相。

让我惊讶的也是如此这般,联想到这几个演员的现实际遇,总让人觉得人们回望岁月的时候,总是向岁月这面镜子中,投射温柔的自己。

《新白》在国内复播无数遍,童年时期的暑假,总在守着电视机等待。那是我童年时候记忆中的亮色,虽然其中充满了无奈以及生离死别。

于是我这几天就翻着看了几集,发现以前看到的全是深情罢了。回头再看,竟然觉得这部戏也有另外的意味。在水漫金山之后,白素贞才向许仙道出自己是蛇妖的真相。纵然美若天仙,一旦被贴上「妖怪」的标签,似乎也会变得非常吓人。但许仙听完之后,竟然怪罪对方怎么没有更早的告诉自己。浓郁的感情可以抵消所谓「异类」偏见吧。

但,白素贞在坦白之前,可能也是辗转反侧无数。想到她为许仙做的种种,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不仅害的许仙数次入狱、流放他乡,更让他魂飞魄散,甚至水漫金山。相爱的人应该坦白吧。否则总是双方都要付出很大代价。

后来许娇容得知真相,也坦然接纳;李公甫纵然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但也很快能接纳。古代的神话剧纵是浪漫多情,人与蛇尚能谈爱、共处,被主角光环笼罩的白素贞自然可以拥有这一切,看戏的大家,甚至可能会去骂优柔寡断的许仙和心狠手辣的法海,然而,若是现实中呢,可能就因为对方的性别,而呼之欲出是「妖怪」。

「妖怪」这个词,蔡康永在奇葩说提到过,白先勇在《孽子》里也提到过。原来,所谓「异类」,也可以是《白蛇传》里的白素贞。

只是在中国古典小说的设定中,「异类」白素贞,需要修炼一千八百年,长相是绝世美人,无论琴棋书画还是武功、医术都要成为世间一流,同时还必须要拥有慈悲的心肠,过人的胆识,海量的胸怀。这也大概也是主流价值观里所能接纳的「异类」,等你修炼千年,能量超群,你才配当一个「异类」。

现代人的情感寓言:不在场的身体和缺席的爱情。

据说戴锦华老师去年重开《影片精读》的课程,主题是「科幻」,其中有一堂课就是在讲电影《Her》。虽然从「类型」来说《Her》是科幻电影,讲的却是每个人都经历的小情小爱,但电影的格局却大很多。体现在奖项上,这部电影获得了5项奥斯卡提名,并最终拿下了奥斯卡的最佳原创剧本奖,然后是金球奖的最佳编剧,并获其他奖无数。《Her》与我们熟知的「科幻」类型片不同,没有爆炸的效果,没有穿越的人生,有的只是静静的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耳语,却又那么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不同的是,诉说的对象是一个操作系统(OS)。

斑斓的色彩与苍白的人生。

影片的海报即为男主角 Theodore 的脸部特写,背景是一片大红色。红色在海报上作为背景主色出现并不是偶然,因为在整个电影中都在弥漫着红色:红色的墙壁、红色的办公桌、红色的沙发、红色的台灯、红色的电脑屏幕···就连男主角的衬衣,大部分都是红色、黄色等非常显眼的色彩。男主角的气质不曼不妖,沉静得有点忧郁,这些颜色在他的周遭或者身上出现,并不显突兀,反而配合他的沉静与忧郁,显得那么的平和与自然。

颜色的使用使得电影的灰色调主题得以稍微缓解,却不能掩饰电影本身的苍白、空洞、忧伤。本质上这就是一部让人觉得无比伤感的电影,暖色调的运用显得有点不像现实,然而确实,这是一部讨论未来的「科幻」电影。

除颜色外,电影在很多处运用逆光的拍摄角度。逆光在电影中一般而言是禁忌,在沙滩上、在回忆中与 Catharine 的温存、夕阳下都运用了逆光拍摄。逆光拍摄将暖色调运用到极致,镜头中的图像已经不真实,如同梦幻,大抵都出现在「看起来很美」的很多瞬间。这种方法也是在用镜头语言提醒着观众,所谓的美好,不过如同镜花水月,不真实,而且很快会失去。

人工智能的能与不能。

电影的开头是这样的,Theodore 的脸部特写,微微抽搐的含情脉脉的表情,红色的背景,一大串美丽的语言喷薄而出,我们都沉浸在语言的美好时,镜头推开去,我们看到了一个开放式的工作环境,在这个办公室中的人都在说着美丽的语言,但却不是为自己而写。换言之,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美丽的,但是虚假的世界,他们是一群帮别人写信的人。有些语言读起来让人酥麻,但却不是发自内心所写。可是,我想连 Theodore 自己也分不清在写信的时候是不是爱上了收信人,或者他只是凭借自己的故事在言说,真情实感,只是收信人换了名字而已。

于是当前台的 Paul 赞美Theodore 时,Theodore 都会有点不自然,然后大声的 claim:「They are just letters.」

现代人的生活在电影中得以深刻而细腻的描绘。下班后,才思枯竭的 Theodore 在电梯里希望听一首伤感的歌。第一次人工智能为他播放的音乐他不满意,第二次才稍微满意一点。听着治愈的音乐,一个人享受着独处的音乐,一个人生活在到处是人的摩天都市之中,看起来却永远那么孤独。这一幕他在坐地铁,人工智能帮他播报最近的消息,在一个「公共空间」中他看果体女明星的花边新闻。这又是另一个具有戏剧冲突的段落,在随处可能被凝视的地铁中,他却做一件应当在「私人空间」中做的事情。回家也是零落可怜,城市背景中挑然屹立的摩天大楼作为背景颜色,这是一个中年单身男人的居所,他回到住处后百无聊赖,他无聊的打游戏,甚至跟陌生女人phone sex,过程中他尽力表演着,一个匆忙的结束让他尴尬不已。尽管他是一个现代人,身体和生活方式都被拉到了现代世界,但他仍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此刻的我们无异。这些背景的交代已经在预告电影的结局。

当 Theodore 认识 Samantha(女主角是一个操作系统,声音表演是斯嘉丽)。在之前他经过了人工智能的询问,在那个简单的测试中,细腻、过程感的 Theodore 与 人工智能的交谈听起来并不让人开心。Theodore 在回答时希望仔细的交谈细节,但人工智能希望他反馈结果,因此 Theodore 的回答每一次都被打断。虽然 Samantha 跟 Theodore 相处得非常开心,但慢慢我们就会发现,Theodore 最初对 Samantha 的喜欢其实来源于对与自己所完全不同的世界的窥视,Theodore 的细腻、忧郁的性情才是他自己。而 Samantha 仍旧是一个设计出来的、以效率和结果为导向的人工智能,尽管她也会辩证的反问:「这些感情是真的吗?还是这是程序预先的设定?」这都不重要。在 Theodore 与 Samantha 的交往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人工智能的美好,人不需要另一个人就可以排遣孤独、获得心灵的安慰,自己得以在自己的世界疯长而不用妨碍和干扰到任何他人,但这些以结果和效率为导向的方式仍旧无法带来一个具体的人站在你身边所能带给你的安慰,也无法给你一个人的眼泪和当面的质询所能给人的冲击。Theodore 有一个红颜知己 Amy,每次受伤他都会来找她寻求安慰。这正是人工智能所无法达到的部分。

Theodore 作为一个人所能拥有的过程化、忧郁以及性情的部分是他喜欢自己的部分,而这些却是无法与人工智能达成交流。那么人是否一定就可以与其他人达成交流呢?我看也未必。这是人类交流面临的终极命题。因此,否定与人与人工智能的交流并不是导演所讨论的终极命题。在 Theodore 难过或者忧郁的时候,他都会选择一个人独处或者躲起来。有一幕他躺在地面看天空,镜头变成从天空向下看城市,城市里的摩天大楼变成了小方块的大小,此刻人类是如此渺小,而俯瞰正是上帝的角度,这是上帝也无法回答的终极命题。

不在场的身体和缺席的爱情。

Samantha 一直以为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身体。她有美丽性感的声线(斯嘉丽配音),也有难以企及的智商和理解力,所以她尝试去解决自己没有身体的问题。Samantha 以为,在她与 Theodore 的爱情里面缺失的只是身体而已。所以她找了有身体的女人来充当她身体的使者,但 Theodore 却终究无法面对。

「The past is just a story we tell ourselves.」Samatha 如是说。很显然这些美丽的语言并非她能体会,Theodore 所深陷的部分不仅仅是自己的过去,还有他自己的现在本身。当他想要去向周遭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的时候,他很难启齿女朋友居然是一个OS;当他面对自己成功的前妻的时候,自己却仍旧只是一个代写书信的书信师;当他需要独立疗伤而躲起来的时候,需要的仅仅是暗夜里面滚烫的白开水他仍旧要自己去烧开;当他害怕失去 Samantha 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个看起来永远不会消失的 OS 随时可能会消失不见,导演在这里给了他对于人机爱情的终极结论:身体可以不在场,但爱情却不能不唯一。当他发现他并不是 Samantha 唯一爱情,强大的人工智能可以同时与 8k+ 的人聊天并且同时与 900+ 的人恋爱的时候,Theodore 才难过的躺倒在地。那一刻,他的表情无比纠结,那是背叛、无助、失望,甚至会不会有一点释然呢?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那一幕,所有的问题都回到了人工智能的前提假设之初,我们如何去爱一个人,我们如何去爱我们自己?

尽管故事的主轴设定在 L.A.,但事实上电影大部分取景是在上海。我对于上海是那么陌生,但这并不影响我去喜欢《Her》。这个发生在上海的 L.A. 故事一定程度上像是讲出了我自己故事,我的生活状态我的情爱和纠结,但我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北京。现代世界的寓言就是所有的人似乎都生活在一样的城市景观与技术背景之中,当然与此同时我们却不得不接受,事实上我们在面对的生活内容与情爱纠结,是那么的像,以至于我们自己都忘了哪部分是现实,哪部分是人生。

没有爱情的爱情电影《甜蜜蜜》。

《甜蜜蜜》这部电影被很多人认为是华语电影中的经典之作,我觉得我看过好多遍了,至少在CCTV6还有第十放映室都看过,所以我从来没有觉得这部电影有什么我不能驾驭的。硕士毕业前夕我无事可做于是翻来看,还是很被感动,心里给它打上一部「爱情」电影的标签,认为十年之后能在纽约街头相遇真的是缘分使然啊。直到年前《甜蜜蜜》重新上映,我自己先在屋里看了一遍港版,又去万柳华联看了一遍内地版,久久意不能平。三十岁再看这部电影,字字血泪。

言语所不能尽意表达的

先看《港版》,基本上同期声,然后再看内地版觉得非常蹩脚。内地版较之于港版最大的改动是:1)黎小军和小婷在港版中是来自天津,在内地版中被改成了无锡。2)张曼玉所扮演的李翘的同期声被剪走,大部分,尤其是前半段与黎明的对话都换成了国语配音。这也是我最想写的部分,语言本身在这部电影中起了非常重要的暗示作用。

中国之大,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而每个人的发音都基本上取决于其童年的生活地。这个在演员的选取上就有意思,因为黎明本身是出生在北京,杨恭如也有内地经历,陈可辛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他最初最中意的女主角是王菲,也是因为其北京出生成长的背景。最后由张曼玉来扮演李翘也并无不可,因为在电影中李翘是广州人,也讲粤语。虽然香港话和广州话并不完全相同,但基本上是由广州话发展而来,而一个广州人想要讲地道的香港话简直太容易了。所以李翘觉得自己有天生的优越感——她讲粤语,她从小跟香港人看一样的电视台,喝一样的维他奶,怎么会跟「北方人」归到一类去呢?

语言这件事情在同族群的认同上,开口就知道是不是老乡,同样的发音的直接指向就是「us」。最好玩的例子是获得数项大奖的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这部电影中,只出现了两种语言,台湾的原住民语言和日语,国语作为台湾当局的官方语言,是缺席的。魏德胜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他的绿营立场。

那么在《甜蜜蜜》里,讲粤语的张曼玉怎么和黎明谈恋爱呢?似乎一直是张曼玉在讲粤语,黎明最开始讲国语,然后慢慢学会粤语(张曼玉的语言),于是开始讲粤语。张曼玉虽然国语讲的不错,但是却很少讲国语,虽然对于广州人来说母语也是粤语,但是面对不会讲粤语的「comrade」,她仍旧守住自己的粤语界限。只有非常少的几个地方她妥协了,那就是跟黎明推荐英语学习班的时候,她很认真的用国语讲话,做推荐,为工作,为赚钱。其余的都是黎明在不断的学习张曼玉的语言,这些语言包括粤语,英语(在英语学习班的时候黎明基本上开始了熟练的粤语对话,代表着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张曼玉世界的人),也包括她的ambition,于是他帮她送花,学炒股炒楼,一个是为了爱情,另一个是为了内心的梦想,那时候,李翘只想当一个香港人。

除夕夜是两个人关系的拐点。那个晚上张曼玉做生意失败,跟黎明承认自己是广州人,而她非常喜欢邓丽君。第二天黎明带着钱来找张曼玉,希望自己能承担责任(双关),张曼玉则丝毫不让步,赶黎明走。最后张曼玉边擦玻璃边和黎明做新年祝福,之前操着粤语的黎明,在说祝福的时候用了国语,那才是他自己。张曼玉坚定而隐忍的回应,都是粤语,最后以一句「友谊万岁」作为终点。这也是这部电影最残酷的暗示,无论黎明心里多么的向往张曼玉的爱情,但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操着普通话的黎明和讲着粤语的张曼玉,终究会在不相交的感情线上。

穿着爱情外衣的政治电影

这当然也是一部政治意涵非常丰富的电影。大概举几个例子。

最初来香港的黎明,依旧延续着他在天津时的爱好,骑单车。他骑车在香港欢乐鼓舞的样子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这个时候的背景音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你可以想象一下,1986那年的中国内地是什么样子,而黎明已经在自由世界里面,可以挣得比「党干部」都多,可以打游戏机可以吃麦当劳,香港跟天堂没什么区别。政治隐喻不言而喻。

内地版将天津改为无锡。1990年的前一年,黎明写给小婷的信里说「听说北京今年夏天特别热,热死好多人」,大家就都知道所为何指,而选择北京旁边的天津,则是最好的隐喻。在内地版中,导演主动将天津改成无锡,不去触碰敏感点。

另外,这部电影不仅想要探讨97回归之前的香港社会的普遍心态,更加想讨论敏感的两岸三地的对峙状态。电影的中文名称是「甜蜜蜜」,大家都知道这是台湾歌手邓丽君的代表作,而因为当时的中国内地还非常缺乏流行文化,邓丽君当时在内地特别红,香港那时候最红的应该是谭咏麟?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黎明说的「姑妈说,只有大陆人才喜欢邓丽君」。而这种台湾歌曲在内地很红,而邓丽君却无法出现在内地的状况,基本上就是当时两岸三地状态的现实比喻。

然而在张曼玉终于当上「香港人」之后,驱车的张曼玉、黎明在邓丽君的歌声中,在街头遇到正在给粉丝签名的台湾歌手邓丽君。这是本片真正的三个主角第一次同时在场,分别代表着中国内地的人与台湾的流行音乐文化,在香港的相遇。

这也是一种现实。内地人拼了命也要挤入香港,哪怕抛弃妻子也要来香港实现自己的梦想,尽管有的人的梦想是接小婷来结婚,有的人的梦想是「成为真正的香港人」。而对于当时的中国内地来说,尽管台湾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经由邓丽君这些流行文化的媒介,正在跟全世界华人共同熏陶着《甜蜜蜜》的旋律,而对峙的两岸唯一可能的相遇,则是在香港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之中,从而歌颂了香港在两岸和解的过程之中所起的作用。

香港电影《甜蜜蜜》

香港人对于香港的热爱真的是内地人所法理解的。《甜蜜蜜》拍摄的时期,正是香港经济腾飞,流行文化异常发达的时期。导演陈可辛用了很长的篇幅,在一个爱情电影之中,从两个内地人的视角(仰视),记录了香港的黄金十年。那些年香港的股市、楼市等。当然,香港最大的魅力在于,每个人都可以有梦想,只要肯努力就会实现梦想,哪怕你是白手起家的内地人,你也可以做到大酒店的二厨,或者拥有自己的花店和婚纱店。

最后的电影的场景搬到了美国纽约。张曼玉在自由女神像下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拿到了绿卡。类似的场景在香港的时候也有,她说她刚给母亲打了电话说赚了钱。香港和美国有类似的背景,那就是「移民社会」。现在的香港人,大部分都是爸爸那一代或者爷爷那一代来的,对于「我是谁?」这样的身份认同问题从来都是直接而粗暴的。在经济上取得了相当成绩的香港人,在97回归(回归即意味着要从香港人变回中国人)之前很多人移民去了加拿大、澳大利亚,张曼玉和黎明也作为这群移民潮中远走他乡的内地香港人,来到了美国。而聪明肯干的张曼玉,终于在「自由女神像」这个有着万千象征意义的地方打电话向身在内地的亲人宣示自己的获得的美国身份的合法性。

张曼玉这个角色,是陈可辛对于香港人的自比。大多数现在的香港人跟李翘一样,都是广东省的移民。她聪明、勤奋、坚强、有野心,敢说敢干,敢作敢当。她不断的在努力然后实现自己的梦想,她在ATM机前有过嫣然一笑,也有过失望沮丧。她面对强大的黑社会也没有任何畏惧,不卑不亢,她可以在任何环境下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肯定,获得成功,她也可以拥有黎小军骑单车的爱情,或者黑社会老大豹哥带着金表却在后背纹「米老鼠」的爱情,但她似乎总是在追逐,追逐似乎就是她的宿命,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直到千帆过尽,她经历过她想要的所有人生高潮和低谷,在获得的了最终身份的合法性认定之后,她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肉,才开始在大街上疯了似的寻找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才可以在纽约的街头,在《甜蜜蜜》的歌声中,再次遇到最初的爱情。追逐似乎就是她自己的救赎,她的宿命。

那一幕,豹哥对着空荡荡的纽约街头,开始回忆他最初出道时候的油麻地。对着风景相似的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张曼玉小姐吃着她的凤爪。豹哥的表情像是出了神,那是他的英雄时代,创业派们总是喜欢英雄化他们最初的样子,那当然也是回不去的好时代,望洋兴叹的时候,谁能忍住不自我感动一下,落点眼泪做修饰呢?放到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像是陈可辛做了一个预告,香港啊,你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

情书。

image

非常偶然的就会,看到了一组照片。我没想很多,没想过自己熟知的人会偶然出现自己的眼前,并且是自己从来没想过的姿势。

这当然是一组超过我想象力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并未露脸,但是通过蛛丝马迹的辨认,我还是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在几个月之前还与我素昧平生,可是没多久就宣称要做我生命里面最重要的人。然后当我看到那组照片的时候,先是冷笑一声,然后如同做科学研究般仔细辨认,不敢有任何的疏漏。内心里面我并不希望是他,但是我的强大的好奇心和自尊心又驱使我加速求证。

对,是他。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不是他?

师妹和前男友在一起七年之后分手,分手的过程残忍而艰辛,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她看到的这个人,和七年中的相恋的爱人显然没有丝毫关联,甚至也在不断的问自己:「这个人,是跟我在一起七年的人吗?」

而照片中的这个人,他看起来孤独无助,无以复加的忧郁。他曾经一度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每天耳鬓厮磨,轻柔耳语。可是这个样子的他我不认识。所有照片中向我传达的信息我都无法捕捉。他只是无言的蒙着眼睛,我并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已经心碎一地。我甚至想要冲进照片去拥抱他,去抚摸他的忧伤。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向我表达过他的这一面。可以说,尽管那个与我耳鬓厮磨、轻柔耳语的人与照片上的人这个人是同一个人,但是我想,我却从来不曾认识过照片上的人。那是一个与我的世界不曾相遇过的世界。

在确认是他的那一刻,我心里无比惆怅,但更多的是难过。这个人,我竟从不曾真正认识过。在那些彼此错过的蹉跎的日子里面,他无比孤独,我却只凭有限的符号储备去理解那个从不曾属于我的世界。我力不从心,只好堕回原形。

然后,照片留在了我的手机里面,那个人却消失于我的世界。后来,我又在无意中与更多的类似的照片邂逅,不同的时期的他,不同尺度/姿势/身材,但却永恒都透露着孤独。你那么孤独,却不曾在孤独的世界与我相遇。

mirror

又偶然看到了一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人,却不能站在此时此刻去看他。隔着将近四年的时空,我还是忍不住会回到四年前去看他。那时候的他还没变的现在这样牛逼轰轰。那时候的他还是肉肉的,有小肚子,喜欢撒娇喊着他给我起的名字,还经常担心裁员会波及到自己,还会在凌晨四点的深度睡眠中回应我的拥抱,拨弄我的头发。

这个他当然是我不认识的。他纤瘦,不可一世的自信满满,不管从表情从姿势从旁边伴奏的冗长的自我介绍都看出来;而我看到的却是他开始微微下拉的眉梢眼角,以及略微明显的法令纹;也许不会有人像我这么熟悉他的面容,也许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去注视他,但我看到他如此自信又如此卑微的一面的时候,想到他分手之中也许他的事业垂直上升了几个阶梯,或者又已经让好几个痴恋他的人心碎,可是他却并不幸福。

隔着四年看到现在的他,从蛛丝马迹去体会他的现在和他几年的变化,我如同对着一段空白的岁月一般无法抑制的,在凌晨时分,居然没有忍住流泪了。四年间,不管曾经多么亲热亲密或者深仇大恨,也足以让我们变成陌生人,如同冬夜的北京的夜,夜凉如水。

回不去的是曾经一起度过的苦难的日子,也许我们再也不想回到那时候,但那时候,我们是幸福的吧?不像现在这么有钱牛逼轰轰,但也不像现在这么彷徨。很抱歉当时的我太笨了,不懂你不懂你的爱;但是现在的我很好,我也希望你能拥有配得上你的好。

love letter

相似场景在《幻世浮生》中是这样的,在收音机前听着女儿唱歌的肥温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虽然旁边的人都偷来羡慕的眼光。她似乎是在怀疑,这个由自己拉扯大的女儿,难道不是一直在学钢琴吗?为什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花腔女高音的歌手了呢?在别人艳羡的称赞中,肥温是孤独且沮丧的。自己没有参与的这一段岁月中,自己对着陌生的听不懂好坏的收音机,只好接受,这个是自己的女儿。

在日本电影《情书》中,藤井树(男)遇见了跟初恋藤井树(女)面容一样的渡边博子。藤井树(女)在看到隔着数十年的岁月看到借书卡背后其实是自己的画像的时候,眼泪流下来。原来那个在微风拂动的窗帘间书写的少年,是在画着自己;可是看到这个画像的时候,少年已经去了天国。

戴锦华谈到《情书》的时候说:「这是一个人和一面镜的故事——一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故事,一个孤寂或没有爱情的寓言。……这几乎是一个被孤独者所构成的世界。」那么当我们隔着岁月和彼此对于对方了解的千沟万壑来看到一组图片的时候,对于看到的一方而言,却是意义丰富的。但是,看到的这一方,是一个人在言语,如同戴锦华说的,「全部的剧情便发生在一个人和一面镜之间。」

所以《情书》其实是一个人与自己以及过往的经历握手言和的故事。尽管这个握手言和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参与。从这点来看,那封由渡边博子无意中发出的,本来注定一定不会寄到目的地的信,终于收到回音,应当是一种幸运。

生活中还有另一种可能。当岁月已逝之后,我们与曾经的幸福的或者伤心的过往握手言和,对于少年树来说那是少年时期不懂爱情不给回音的少女树,对于少女树来说那是父亲突然离世所造成的重创,对于少女树的妈妈来说那是因为家里住在院子里交通不便而造成丈夫抢救不及时的终身遗憾,对于爷爷来说那是自己背着儿子却错过时间的终身自责,对于渡边博子来说则是失去自己终身最爱的未婚夫;当我们与这些幸福以及伤痛和解,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如果藤井树没有不行遇难,他遇到那个与自己初恋长相相同的叫做渡边博子的女生的时候,他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现实生活中的「情书」并不一定非得写给过去,也可以写给现在和未来,写给身边的人。

你在「寻找」什么?

咖啡馆有一个男生和我一样是常客,而且他总是在晚上十点之后蹒跚而来。万家灯火的时候,睡得早的人已经酣眠,他来到这个偏僻的咖啡馆,看书写字看电影。经常看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或者摊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我想他一定是单身没有「家」可以回,或者干脆断定他是一个同性恋。就在前几天,我在咖啡馆加班,听到他和一个外国人在屏风后聊天,两人也并不避讳,内容是「接客帝」,或者,在「前接客帝」时代,中国同性恋如何辨认同类。我总觉得那天他们谈话的声音太大了,像是故意让我听到似的。

魏伟博士在他的博士论文《公开——当代成都「同志」空间的形成和变迁》中这样解释成都人口中的「飘飘」:「那些流连于熊猫广场的男人就是成都本地人们所说的“飘飘”。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同性恋者总是在不同的聚集场所飘来飘去,成都的男同性恋者就自称“飘飘”。这个称谓所隐含的意思就是作为同性恋者男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安定下来,就像秋风中的落叶,注定飘荡一生。」这样的说法虽然有戏谑却也非常可爱,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可能是一种普遍的共识,同性恋很难在一种生活中安定下来,终其一生都在找爱找性找认同找安定找下一个「对的人」。

《Looking》无疑仅仅是这样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可是到第一季最后一集,导演和编剧还是没有告诉我们,这部剧到底的主角们,到底在「寻找」的,是什么?

我想大多数的人,我自己也是这样,可能总在「寻找」的路途上,这种「在路上」的状态似乎意味着未来的无限可能,于是「在路上」变成了「心里舒适区」。可是很少有人能踏实的明白,自己到底在找的是什么。

当然寻找的过程,本身也是探知未知自己的过程,是自己与自己对话的过程。但是没有目标的寻找就如同乱放箭,以我自己数十年「寻找」的经历,我觉得我自己还挺辛苦,也算是用心,主观感受上也是付出了很多,但是运气并没有将我砸中。反过来看,现在在感情上过的算是顺遂的已经有归属的人,基本上都还算是过的比较踏实,也就是算是很了解自己需求的人,因此才能在一堆人如梦初醒的时候,人家已经拿到了当人生导师的资格。

@小pig! 向我介绍这部剧的时候提到了某一集两个男主光是谈话谈了一集,基本上没有故事,只有两个人的啰嗦。我靠,作为一部基佬剧,怎么可以不是露点然后乱搞然后性爱趴!这样的铺垫会让我们想起《Before Sunrise(Sunset)》、《梦想照进现实》等等电影模板,不过我想基本上所有同性恋的初恋都是这样单纯美好懵懂开始的,那确实是遥远的一个梦,因此在天文馆看星空,或者两个人对着海景喋喋不休的时候,也就变得非常自然了。特别想谈一下Patrick和他Kevin的暧昧,因为自己偶尔是Patrick偶尔是Kevin,所以带入感真的很强啊,看完之后必须承认自己也是实打实的贱人一个啊,所以当Patrick听到Kevin谈男友Blabla后毅然决然决定离去的时候,心里觉得真TM爽,可是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呢。Patrick,你就等着被虐吧,贱人永远都会是贱人哦,不要觉得自己可以是例外!(For instance, someone like meJ)

说回Patrick,这个游戏level设计师,中产家庭出身,有着可爱的脸,长得还算不错但是就是算不上帅,身体肉肉的,心肠很好又柔软,小坚持挺多大梦想永远在嘴边,平时总是靠谱帮别人收拾烂摊子但是一遇到大事总会把事情搞砸当然也还算永远懂得反省和认错,这样的人,似乎就是身边的某一个人,或者就是某一个阶段的我们自己。看到这样的Patrick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总是离幸福只差一步,归根结底,自己的生活不总是需要自己是一个「好人」,更需要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但是就是因为差的那么一小步,你就只能当个「好人」了。

《Looking》中,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或者干脆四十岁了,也还在找,也还需要鼓励(听到那句「He’s just worth it」真是泪奔啊。)这样的状态可能会一直持续。有人在爱情中转圈圈,有人在名利场奔忙,有人收获有人失去,有人哭有人笑。我们总在找未来的自己。但是如果只有未来的自己可以作为正确的依据,我不得不说赵小姐在《致青春》中说的挺对,我们总是爱自己胜过爱爱情。

谁说不是呢。没有「对的人」,只有「对的自己」。

《蓝宇》:一部电影与一代同志的北京情结。

今年来北京十年,加上最近也在看房子准备出手,被登天的房价打击到沮丧枯萎,也会叩问内心,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北京。也许这个问题挺难回答,人生的种种际遇,熟悉感,城市街道脉搏上记录上的人生记忆,难以名状。

回到最初,抛掉大时代的家国情怀,从小被不断强化、渲染的「首都」情结——我至今还记得大一傍晚跑到长安街,当天安门恢宏大气的映入眼帘的时候,我眼底被不断呼唤的热泪。这些对于特定符号的情感是我自己所不能选择的。在这些之外,对于北京的好感以及最初「一定要去北京上大学」的热望,却是来源于《蓝宇》以及它的电影蓝本《北京故事》。

2002年的金马奖,在公布大陆演员刘烨拿到金马影帝的当下,正通过某卫视转播金马奖的VCR突然卡住,只剩下声音仍在继续。在千禧年开头的中国大陆,电视的管制还非常严格;而正在同父母一起看电视的我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仪式——我清晰的知道那部电影的内容,它几乎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但是我却必须装作毫不知情,漠不关心,甚至故意开启一个话题填补那一段难看的空白;我的父母显然对此是真的毫不知情——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对于我自己的身份,那个晚上看电视的状态显然成为了我们日后相处模式的隐喻,我如此驾轻就熟的承担了「被卡住」的那部分剧情,在他们的眼中「被卡住」却成为现实,我们的彼此的生活表面上像是隔着北京和家乡之间的万水千山,但其实仅仅隔着一段「被卡住」的电影片段。

在此后的十年中,我每当觉得孤独、感情不顺遂,甚至事业失意的时候,我都会重读《蓝宇》或者《北京故事》的文本,文本的形式可以是影片也可以是文字。尽管很多朋友对于电影文本形式的《蓝宇》诸多诟病,认为电影削弱了《北京故事》的时代性故事内核以及情感性故事精髓,但我深知我对于《蓝宇》是缺乏审美能力的,这部电影和它所承载的文本几乎是我少年时代的爱情以及性爱启蒙,我根本无法跳出来去评价好坏。对我来说,甚至是在硬撑着去扮演和实践《蓝宇》以及《北京故事》中感情的可能性,甚至悲情的人物性格,以及对于悲剧性的故事结局有着莫名的崇拜。

这,当然是不好的。

但是在你十几岁的时候遇到这样一部电影,然后又去不断重复它的电影文本与小说文本,它自己所承载的意义已经全然超出文本那么简单,它本身就成了一种范式,以及由它的文本以及我对其不断深化和发展的解读,构造成我自己的「爱情舒适区」,这么多年我如此崇拜和热爱它,甚至不曾逾越半步。

我想这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对于80-85年这个年代生的人来说,真实实践着「梦醒子」的另一种形式,那就是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所受的教育以及我们眼中的世界,与我们长大之后的世界完全不同,这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中国在世界的崛起、高昂的房价、获取信息渠道和媒介形式的不断丰富和易得、互联网以及智能手机的普及。小时候的梦想曾经那么小那么具体,如今下载高清的电影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然而媒介与内容稀缺时代所培养起来的特定审美的方式却仍旧一直伴随着我们,并没有随着世界的飞速变化而有所增减,也许这才是所谓「生正逢时」的寂寞。

在看到这部电影之后的10年后第无数次再看电影以及小说文本,已经不会再有「眼泪与精液齐飞」(引自@四分之三)的情状,这种感觉更加像是在很多年之后遇到一个熟人那样,早有相熟之感却难以明言这种熟悉自何而来,直到读完才肯承认自己的这10年不过是在《北京故事》的蓝本之中绕圈圈,虽然也曾经离开过,但是终究还是必须寻找找回来,同时确实也在用自己青春和眼泪书写了自己十年的「北京故事」。

我想作者筱禾也很难去想象浪子捍东在千帆过境终于又回到蓝宇身边之后,他们的感情终究要如何面对容颜的摧残、硬度的降低甚至不举以及生活琐事的打磨,我想也许感情本身的归宿不应该是「王子和王子终于幸福的在一起」,而是他们在历经岁月的磨砺、磨难之后,最终确认彼此在对方生命之中的位置,那应该是对于一个注定孤独的灵魂的最大的肯定以及慰藉。

而年轻时候也会恨捍东的不坚持、自私以至于抛弃蓝宇的一段岁月,似乎小说与电影都是在歌唱蓝宇这个角色对于爱情的忠贞与坚持。稍微年纪大了一点之后,当自己也像捍东一样狠心伤害别人之后,其实对于捍东也开始有了一些的体谅,甚至想要赦免多年来对他积累的憎恨。在人生的大潮中,时间如此行过,我们都是不能选择自己成长轨迹的渺小的人,而对于捍东与蓝宇来说,捍东的出走与放弃不过是他们情感路上的一段插曲而已,捍东若非经过这么一遭又如何能在事后对于人生与爱情有如此深刻与平和的体悟。只是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来走那段迷路,而蓝宇则慧根更高,更早的了解自己,但是一个人终究不能是完整。如同陶晶莹在近期《大学生了没》上说的那样,「他(指同志)也不是变成,而是他也是一直在探索自己。」捍东用了更长的时间来探索自己,而捍东和蓝宇用了更长的时间来探索他们的感情。

自然,《蓝宇》没有办法超越《断背山》而成为经典,也是其对于时间的追问仍旧不够。如此再回头看「Before」系列三部曲,以及现实生活的互文性作品《革命之路》(窃以为《革命之路》是《泰坦尼克号》以及凯特·温丝莱特在获奖时激动的对莱奥纳多的表白形成一种文本内外、荧幕上下的巧妙互文关系),《蓝宇》则成了对于青春期时代的爱情梦想一种成就与塑造,而为了保有这样的梦想,蓝宇最终在影片中死去,因此获得了永恒。

因此,《蓝宇》与《北京故事》也会成为我青春时代的历久弥新却永不退色的墓志铭,它塑造了我完美爱情的梦想与愿景,尽管我之后的人生中终于意识到这样的梦想与愿景只能接近,永远无法达到的时候,我已经马上要29岁的生日。从我的实际人生历程而言,这部电影与小说的文本也构成了我永远回不去的起点,因为它实际上承载了起点与最初意义赋予者的角色,并且执掌了我的爱情梦想长达十年之后,即使我终于意识到如此,仍旧想要奋力去拥抱它而没有任何遗憾,恰恰因为他成就了这十年的最华丽与不可得的梦想。

尽管我深知,我今生注定与其无缘。